在微妙的意難平催使之下,車隊離開那片區域之後,她主動敲了敲車板,斟酌著語言先問兆麻:“剛才怎麼了?”
兆麻說沒什麼。
園子又說:“那你剛才為什麼不說話,聲音又不是傳播不了……”
說到這裡圖窮匕見,稍顯冒失的打聽說:“剛才碰到的那人,是誰啊?”
所幸兆麻這時候也處於心神失守的狀態,並沒注意到她態度出了問題,因為她突然提到夜鬥,反而越發慌亂了起來——斬殺麻之一族的事情,是他祈求夜鬥乾的,但最終擔下了毘沙門所有仇恨的也是夜鬥——這結果最少一半是他的軟弱造成的,在不知如何麵對時,下意識便想避諱過去。
兆麻心想車裡這位殿下本身就缺乏常識,便靈機一動,隻說“那是一位等待野良的禍津神”,然後順勢便談起了什麼是野良,什麼是禍津神,以及禍津神都是如何活動的。
他的科普事無巨細,連神器間對野良的看法都直白的複述了出來,聽得鈴木園子一愣一愣的。
以前,她隻以為禍津神是神明社會的底層,默認剛專職武神夜鬥約等於剛混進上流階層的暴發戶。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知道:禍津神根本就沒有神權,從來不算社會一份子。
比起暴發戶的形容,那更像是一隻穿上了人類外衣參加宴會的異形。
外麵兆麻還在冷靜講課,轎廂裡,園子又窩回了一開始的角落,神色間分明更委屈了。
這次她想的倒不是自己,所有的委屈都衝著夜鬥去了。
——在她所不知道的整整一千年裡,夜鬥難道一直就是這樣麵對世界的嗎?
——那在她沒有關注過的另一個角度,從禍津神轉職武神的夜鬥,又是以什麼樣的麵孔,麵對那些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其他人的呢?
媽呀想一想都心疼死了。
——她倒是從來沒想過要【害怕】。
轎廂外,兆麻刻意轉移話題後越說越順,圍繞著“禍津神”這一主題,談起了之前名聲鵲起的幾位。
說五十年前出過一件大事,鬆阪城的城主斬殺了自己旗下的一位武士,將其催生成了禍津神,驅使他暗殺了敵對城屬野原城的老城主。
繼任的野原城主不明所以,但為了報複,大舉出兵攻打了鬆阪城下屬的小鬆城,並殘忍的選擇了屠滅城中百姓,來祭奠自己父親的在天之靈。
而在得到小鬆城破滅的噩耗後,那位被培育出來禍津神,又在主人的驅使之下,無聲無息的殺掉了新城主。
年少的城主既無兄弟也無後代,死了之後野原便亂了起來,沒幾年便因為衝突爭端被其他勢力吞並了。
一次戰爭,因為兩族人的衝突,毀了三座城池——在夜鬥揮刀斬滅武神毘沙門手下的麻之一族之前,這才是禍津神最值得稱道、也最被苛責厭惡的豐功偉績。
園子有氣無力的聽著這些輕描淡寫的話,字裡行間的血腥氣平和的讓人麻木。
其實園子一點都不在意這個叫蠃蚌的禍津神之後混的怎麼樣,她隻是下意識想把這些事往夜鬥身上套了套,然後又委屈的流下了一長串的眼淚。
感情豐沛的鈴木小姐哽咽著對天發誓:雖然這個ver的五毛神很帥——或者說帥斃了——但是她還是更喜歡逗比.ver的守護神夜鬥鬥!
園子擦完了眼淚,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急忙伸手摸兜,禦柱塔賣的空間包包質量穩定,但她掏來掏去,隻掏出了一把符咒。
對哦,園子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之前的穿越計劃之後一周,誰都沒料到她要離開大家整整兩年。
但是她確實過了兩年多。
看到夜鬥身影的那一瞬間,鈴木園子覺得自己腦子裡像是有個什麼開關毫無征兆的被打開了,沒來得及想念的人和事情都積壓在腦海深處,鋪天蓋地的就那麼湧了上來,連個重新構築心防的機會都沒留給她。
園子覺得她迫切的需要看到熟悉的人的影像,哪怕是六道骸呢!
委屈巴巴的鈴木小姐反手把包扔到了地上,從來沒覺得那些能保證她生命安全的符咒有那麼礙眼。
——下次出門,絕對要帶張照片!
如此這般對著無辜的物件泄了次憤,但心防失守一次基本就等於前功儘棄了,園子腦袋裡繞著大團大團的、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感情迫切的需要傾訴,她滿腦子隻想找張清晰的照片給她睹物思個人。
越想越焦躁之下,她甚至產生了自己畫一張的衝動。
畫畫其實她是會的,甚至比大多數人精通的多,這股衝動上來了,便立刻從轎廂的抽屜裡拿出了紙筆。
她先畫爸媽和大伯,畫著畫著想起生孩子的家族任務,再一想這任務讓她硬生生的耽擱了兩年,頓覺壓力山大,看著草稿都覺得滿身罪惡。
於是她又換了張紙,畫黑崎一護和夜鬥。
園子的畫技結合了水墨和素描,畫出來後還算寫實,正準備上色呢,筆尖突然一頓。
像是有一道驚雷劈啪一聲打在了她心頭,鈴木園子提著筆的手一幀一頓的慢慢落在了身側,又機械性的慢慢抬了起來。
兆麻剛才……說過什麼來著?
【繼任的野原城主不明所以,但為了報複,大舉出兵攻打了鬆阪城下屬的小鬆城】
劃重點:小鬆城。
鈴木園子的眼睛裡像是有火光陡然亮起,呆愣的連拿著的筆都忘了,粘稠的墨水吧嗒落下,暈開後瞬間糊住了夜鬥的臉。
她下意識一歪手,懊惱的“啊呀”一聲,正想抬手捶自己一下呢,穩當了一路的轎子咣當一歪。
園子猝不及防打了個滾,臉都叫隔板撞青了。
鍍了金箔的車門從中間斷裂開來,尖銳的木刺甚至就豎在她眼前。
隨著又一陣轟隆轟隆的巨響,像是暴風突然刮過大地,整座轎廂的車頂都被掀翻飛了出去,園子手忙腳亂壓住自己亂飛的頭發,匆忙間踩著倒地的矮幾翻身爬了出來。
此時車隊尚在此岸與彼岸的縫隙之間,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天和地,園子扒拉著車轅跪坐在地上,耳畔全是兵戈交織的聲響。
她環顧一圈,沒找到兆麻的身影,原本想翻身躲到轎廂殘骸之後,可稍一回身,便在散落的木板旁看到了一雙熟悉的木屐。
以及木屐上方熟悉的衣角。
她扒著轎台仰眼一看,熟悉的紅發鬼王居高臨下,似笑非笑的勾起了嘴角。
鈴木園子: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