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隊村民。
昨天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孩也在隊列裡,被一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孩子抱著,著裝一如既往的風格犀利,大人們還推著獨輪的小車子,雖然沒有多少隨行的牲畜,但這幅架勢一看便可知道,他們正在搬遷。
瘦猴兒小鬼還流著鼻涕,看到火光後一愣,指著他沒頭沒尾的大聲“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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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國女王失道,假王把持朝政,因為王座之上無人,國家一片離亂。
在沒有王的時候,麒麟的力量無法籠罩國家,裡木,便是唯一可以幫助村民抵禦妖魔的存在,沒了裡木之後,若是不想等死,那就隻能就近找個村子,趕緊把自己並進去。
昨天下午,山穀村子的裡木被妖魔損毀,現下這隊人,正是無奈之下背井離鄉,準備翻山去隔壁的村民。
而他們會繞這條小路,全是因為小孩子的一句話。
——他說他在岸邊看到了穿著華貴的外地人,
“而且妖魔會避開他們!”
瘦猴子一樣的小孩張開雙臂,在那可了勁兒的形容:“我看見一條大蛇,對著他倆低頭了!”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在聽到這話之後,裡長想:現在亂成這個鬼樣子,海上衝來個什麼人都不奇怪。
而現在,他打量著眼前發色赤紅的少年:頭發茂盛有光澤,牙齒也潔白整齊,看著細皮嫩肉的,保不齊真的是官員後裔。
至於那女孩,因為她躺著並不能看清,但身上叮叮當當的飾品真不少,這裡麵說不定就有類似的、可以讓妖魔懼怕的寶物。
老人家抿著缺牙的嘴,想了想,終是開口,問他說:“年輕人,你怎麼這是……需要幫助嗎?”
他說的是一種全然陌生的預言,但很神奇的是,赤司僅止於陌生了三五個詞彙的時間,然後理所當然的就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更神奇的是,他沒由來的覺得自己也會說。
老人家最後決定帶著他們一起走,還大方的分了他倆一個小推車,和一隻拉車的毛驢,說幫忙,也確實是很大方的幫了忙。
——但予王退位多日,妖魔橫行成了常事,翻山越嶺路還長著呢,裡長想借這倆人當一回護身符,不然不知道這一路下來,幾個人能走到。
赤司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對方友善的態度】和【小孩的喊叫】,以及【昨天發生的事情】聯係在了一起,猜測:對方大概率是因為那鳥(蛇)的行為,誤會了什麼。
但在確定了對方的動機之後,他反而不用太擔心這些人的威脅性,可以坦然的接受幫助。
——所以他雖然意識到了起因,但是沒有立刻解釋。
不說清楚,要是半路碰上襲擊的妖魔,他們不起作用,可能會被憤怒的村民算賬。
但要是現在說了,怕是分分鐘就要被扔在這林子裡,有沒有明天都不確定呢。
在這麼一個陌生的地方,連吃的都不知道該去哪找,能撈著個肯幫忙的“向導”,就該知足了。
他走在隊伍中段,看了下被驢車拉著昏迷不醒的鈴木園子,心想,但願昨天的事不是意外,你真的能起點做用吧……
隨行的牲畜很少,大部分人都自行負重(可見這給了驢的老頭,對他倆大方到什麼地步),所以行進速度很慢,赤司倒不擔心跟不上。
——因為他不會趕驢,所以另外有個小孩兒坐在鈴木園子腳邊負責趕車,他是真的無事一身輕,單純就是走。
這一天可能都沒走出去二十裡。
換言之差不多十公裡,以洛山的大操場為計數單位,也就跑個十來圈的運動量。
天還沒黑呢,村民們就準備安營紮寨了,火堆一共點了七個,赤司注意了一下,他和鈴木園子被安排在了最中間的地方。
要是一般人看,很可能覺得自己是被保護了,但赤司大概分析了一下老頭的行為方式,覺得對方很可能是把他們當定海神針用——
他們在最中間,就意味著(他們身上可能存在的,能抵禦妖魔的寶物)的輻射範圍,能平均的覆蓋住整個休息區,大家都能得到一定的庇護。
好消息是這一晚並沒有妖魔來襲。
村民不用擔心死亡,他也不用擔心暴露。
壞消息是老村長來找他談心了。
老頭抽著一袋旱煙,味道並不好聞,臉上全是淳樸的皺紋,但眼睛裡有藏不住的精明。
普通情況下,赤司並不擔心該如何應付一個精明的老人家,他在洛山都快混成校長第二了,說話有時候比教導主任都管用。
但現在他什麼都不知道。
彆說【說什麼算露餡】了,他連【能不能意識到自己露餡了】的能力都受限。
也就隻能見招拆招了。
老頭先是沒話找話,問他們這是什麼情況,“是家裡遭災了嗎?”
赤司就說是。
村長又說:“不容易啊,世道變了,我們也隻能跑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有新王。”
赤司依舊沒能聽懂這句話的前因後果,但他從這一刻開始,仔細的注意起了老人家嘴裡每一個新出現的詞彙。
這一晚聊的很久,老頭僅剩的半根蠟燭都給廢掉了,赤司簡直心血耗儘——他通過【用另一個疑問句回答疑問句】【花式轉移話題】【欲言又止的沉默】等等技能的交替使用,說的都是老人家自己透露過的信息,硬是熬了過去。
雙方看似聊的有來有往,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重複內容的對話。
到了該睡覺的時候,老村長準備告辭了,年方十六的赤司君差點沒忍住直接直接鬆氣:
越是結構完善的社會,越不容易渾水摸魚,他白天時就注意到了,這隊伍裡的所有人都有明確的戶籍證明,還是一分為二的那種,偽造難度相當大。
真要追究起來,黑戶的身份分分鐘暴露。
眼見老頭掀起簾子踏出了門,赤司提了一晚上的心就要落回了肚子裡,那老頭臨門一腳頓了頓,“對了,”他回頭,問:“你們的旌券呢?”
赤司猜那指的大概就是可以一分為二的戶口證明。
老村長的臉在陰影下看不真切,他像是自言自語:“你倆也不像是黃朱之民,為什麼沒有呢?”
話音一落,帳篷裡簡直像是要窒息。
赤司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決定作猶疑狀不要開口。
但願這副【我有難言之隱.jpg】的臉,能當住對方探尋的心吧。
老頭果然不說話了。
赤司征十郎雖然擔心被懷疑,但也實在沒有辦法,因為沒有足夠的信息讓他做出判斷,不了解【沒有戶口】這件事,在這個世界到底算是嚴重到什麼程度的問題……
這一晚心神不寧。
但因為疲勞,赤司還是成功安睡了一整夜,哪怕鈴木園子半夜打滾摳石頭,也沒能把他弄醒。
第二天清晨來了個小姐姐。
赤司醒來的時候,她正在給昏迷不醒的鈴木園子喂水,睜眼屋裡多個人,可算是把他嚇了一跳,但那小姐姐卻十分理所當然的樣子,遞過腳邊的籃子,說是給他們送今天早飯的食物來。
趕路時一天隻吃兩頓,出發一頓,紮營後第二頓,隔得時間很長,所以無論如何要吃飽。
那小姐姐自來熟的很,赤司不了解這邊的風俗形態是不是就這麼不分你我,也不好開口讓她走。
那女孩便一直蹲在鈴木園子身側,時不時的拿手指去戳一戳她的衣服。
半晌後,女孩開口,說:“她的手鏈可真好看。”
“這東西應該很值錢吧?”
她問赤司。
赤司征十郎漱完了口,抬眼去看,那貌似是鈴木次郎吉三個月前,隔空拍賣的一套黃鑽石,換成美元也得好幾百萬呢,負責設計的應該也是位大師,細細的一條也做的繁複感十足。
想到這裡,赤司居然沒由來的生出了點陌生感。
明明隻有兩天,他卻像是離開現代社會很久了一樣……
因為一瞬間想了很多,勉強回神後,才發現這還有個人似乎在等他回答問題,徒然的張了張嘴後,小姐姐居然表示理解。
“你是在懷念什麼吧。”
她抿著毛躁起皮的嘴唇,抬眼看了看他,複又低頭去看昏迷不醒的鈴木園子。
“你們……其實根本不是逃難的吧。”
赤司拿著水瓢的手當即一頓。
“我說中了?”
她輕鬆的語氣,讓赤司稍微放下心了一些。
——這女孩和昨晚的老頭一樣,大概率就是村裡讀過書有見識的那一撥人,所幸她城府明顯不深,發現了什麼,憋不住就想說出來。
比昨天那老頭好應付多了。
那邊廂,這小姐姐又抬手去摸了摸鈴木園子的耳釘。
切割過的紅寶石晶瑩剔透,折射出的光線像是暈散的火焰,女孩子的耳垂柔軟白皙,好像輕輕捏一捏就會散開。
“誰家逃難的時候,還會穿這樣式兒的衣服,對吧?”
赤司順著她的視線一看,好嘛,鈴木小姐的穿著打扮確實比較那什麼——巧的是它和這些村人的服裝製式有些相似之處,隻是更加精美,但又不夠隆重。
女孩捏著鈴木袖口垂下的布料,道:“說是逃難,你倆看著不夠狼狽,說是被追殺,也沒受什麼大傷。”
赤司滿以為是他的運動服和鈴木的衣服差異明顯,暴露了什麼,誰知道那小姐姐話鋒一轉,突然歎了口氣。
“你們也挺不容易的。”
她看著鈴木園子的眼神裡,冒出了一咪咪的憐惜:“她肯放棄金錢和優渥的生活,就這樣跟你走,確實是很勇敢呢……”
小姐姐抬眼去看赤司,滿臉欣慰:“也怪不得你不願意丟下她,我祝你們幸福。”
赤司征十郎:……
赤司征十郎:“……嗯?”
小姐姐明顯理解錯了他臉色變換的原因,當即抬手作安撫狀,急忙道:“你不要擔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們這邊也不在意這個,私奔什麼的——”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不確定的問:“我看你們沒帶旌券,她還穿著常服,首飾都沒卸過,所以……你們是臨時起意,奮然私奔的吧?”
赤司征十郎:“……”
赤司征十郎:“對,我們就是準備私奔的。”
作者有話要說: 等下應該還有。
發現錯字麻煩留言說一下大概位置,除了錯字之外,晉江偶爾還會吞字,也會框框,說一下我改起來方便,自己看有時候有盲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