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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腰呼吸不暢,眼前泛起白光,似乎她現在已經站在台上,承受著千夫所指。

那些鄙夷的眼神,家人的羞愧,剃了半邊的頭發,掛在脖子上的破鞋……喚醒了她長期以來的噩夢。

王美腰幾乎是落荒而逃的,她蒼白的臉色,顫巍巍的腳步,叫周圍的人都有點摸不著頭腦。陳珠媽還想拉著她問去南方的事,王美腰卻沒那個心情。

她跑了,留下一院子瞠目結舌的元家人。

元棠幽深的眼睛,追著王美腰倉皇的背影,直到看不到。

多可笑啊,上輩子王美腰隻是一個電話,就幾乎毀了自己的一生。還以為她有多狠心,原來她也會害怕?

是了,不落在自己身上時候,總會勸彆人看開,落在自己身上,隻是個可能,也沒冤枉她,就能給她嚇的魂不附體。

王美腰一走,趙換娣的眼淚也沒了意義,她抿著嘴,有些疑惑。

元德發心思轉的快一些,他隻是一會兒就想到了一個猜測,臉色頓時也很不好看。

怎麼元棠突然說起這個?該不會是王家那丫頭在外麵掙的不是正經錢吧……

元德發額頭全是汗,心裡也沉甸甸的。

要真是這樣,那元棠不去是對的。

也幸好他沒有讓元棠去。

他盯著元棠,沉著聲音說道:“二丫,去給門關上。”

大門一關,門口的婦女們就知趣的散了。

元德發這才壓低聲音喊元棠:“大丫,你跟爹進屋來。”

甭管是不是,沒證據的事,沒必要讓旁人知道,回頭倒跟王家結仇。但他還是著急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元棠是怎麼知道王美腰是乾那個的?

元棠還是那副樣子,眼睛的瞳仁又黑又大,像是要看進人心底。

進了堂屋,元德發關了門迫不及待問道:“大丫,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元棠淡淡道:“我聽說什麼要緊嗎?”

元德發被她噎了一下,勉強穩住:“當然要緊!”

要是王美腰真是乾那個的,他說什麼也不會讓對方把元棠帶走啊!

元棠歪著腦袋,似乎很不理解:“那有什麼區彆?”

元德發氣結:“當然有區彆!你就這麼看我?我能讓你去乾這個?”他不自覺拉高了聲音,為大女兒的不信任感到氣憤。

元棠搖搖頭:“可我覺得沒區彆。”

“你們說讓我出去打工,可從頭到尾,你們問過王美腰細節嗎?趙換娣隻問了工資就催著我去,連哪個廠都沒打聽。”

“爹你說是不會讓我去乾這個,可王美腰帶著我去南方,人生地不熟,路上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她要是給我賣了,然後說我自己跑了,爹你會去找我嗎?還是說你會揪著王家要個說法?”

元棠浮上一個嘲諷的笑容:“媽說我自私,我確實挺自私的。因為我要是不自私,不為自己考慮,你們誰又會為我考慮?元棟如果今天丟了,我信你們會砸鍋賣鐵要找回他,我要是丟了,爹你隻會可惜少了個能掙錢的血包吧?”

元德發隻覺得這丫頭真狠。

“你不用說這些紮我的心,我敢對天發誓,我元德發要是讓閨女去賣自己,我不得好死。”

元棠嘲諷的勾起嘴角:“你沒這麼想,但等我遇到這種問題,你又不會幫我解決。你隻會兩手一攤,告訴我你也不想這樣。”

元德發生平第一次體會到趙換娣的感受。

元棠像是一塊堅硬的石頭,她看著平平無奇,但遇到事,她的話能砸的你冒出血來。你改變不了她,有些大人們之間模糊的偏愛和情感,她非要掰開揉碎了砸在你臉上。不管她自己難受不難受,她一定要讓你也跟著難受。誰家女兒能這麼狠心對自己爹媽?

元德發捂著心口,半晌才狼狽道:“我不跟你說這個,你還小,現在這些話你說的痛快,過些年你就意識到自己多傷人了。”

他努力呼了幾口氣,終於覺得自己不至於被元棠氣死了,才說道:“這件事上你怨我們是對的,但你早就知道,你為什麼不跟我和你媽說?”

元棠還是那副空洞的眼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元德發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了。

心裡揪著疼,大女兒不相信自己到了這種地步,她居然覺得哪怕說了,自己也會無視良心和道德讓她去。他自認自己養大了她,雖然偏心兒子,但也是正常的。誰家不偏心兒子?

可他也有良知!他從來沒想過要賣女兒!他能乾出那種畜生事嗎?

元德發讀過小學,要不是後來戰火紛飛,他總覺得自己也能當個讀書人。就是為著這個,他才發狠要供元棟。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聽老先生講的,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他不懂元棠藏在乖巧外表下的這些怨恨,從何時開始竟然已經積累到了這種程度。

元棠也不懂他,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他就是再偏心,也不會真的想要害她。

整個小河村算下來,他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是最糟糕的那一個父親,可如今元棠的話,給了他莫大的打擊。

這個認知幾乎讓他老了十歲。

他想說的話醞釀半晌,最終隻有一聲歎息。

“你不想去南方就算了,就在縣城找個活,爹以後不會再逼你了。”

元棠搖頭:“我說過,我要讀書。”

元德發被氣的咳嗽起來,手指哆哆嗦嗦指著元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元棠自顧自去開門,拉開門,看見門口坐在那兒掛著淚珠,豎著耳朵的趙換娣。

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扭頭對著元德發說道:“爹,你其實挺能說的。下次我媽打我,你要是也能幫我攔一攔就好了。”

元棠走出去,留下臉色難看到蒼白的元德發。

元柳又捅咕了下元芹,悄聲問道:“大姐咋了?她還去打工不?”

元芹臉色黑黑的。

她離得近,聽到剛才最後一句。

大姐居然還說她要讀書!

元芹臉上的神色扭曲,多想追上大姐問問。

你把爹氣成這樣,讓媽哭了好幾場,又跟他們幾個弟妹都鬨掰,就為讀個高中?這真的值得嗎?

如果她真的去問,元棠會告訴她,值得。

離開這些家人,即便將來什麼也沒有,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