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2 / 2)

扇葉飛速旋轉,從邊緣可以看到裡麵深黑一片,似乎極深極遠黑暗深處,蟄伏著某種未知危險。

顏布布突然心生恐懼,後背爬上一層寒意,連忙轉開視線,抓住了旁邊封琛。

封琛洗完衣服,擰乾抖散,去掛在風輪前鐵絲上,這裡有循環氣流,明天早上就可以來收衣服。

顏布布有些怕那風輪,不敢靠近,但又怕封琛會被風卷進去,便也跟在後麵,兩手抓緊他衣角,兩腳在地上紮成馬步。

“鬆手,我衣服都被你扯變形了。”封琛將一條褲子搭上鐵絲,低聲喝道。

顏布布卻怎麼也不鬆手:“就抓一會兒,一會兒就行。”

封琛沒辦法,隻得就著這個拽緊衣服姿勢,拖著身後顏布布,晾完所有衣服。

時間不早了,封琛在旁邊開水器上打了壺開水,兩人便回到C68房間。

屋子裡雖然隻有一架單人床,但完全可以睡下他們兩人。單人床上鋪著灰色床單,但是沒有被子,幸好封琛將中巴校車上絨毯也帶來了,從背包裡扯出來,和顏布布一人一條。

雖然這床有些硬,但顏布布已經好久沒睡過床了,飛速將自己扒得隻剩條小褲衩,裹上絨毯,很興奮地翻來翻去。

封琛端著兩隻飯盒,將裡麵開水來回倒,等水溫涼下來,遞給顏布布一隻:“喝點水。”

“啊,喝水啊……算了,我不喝。”顏布布搖頭。

封琛便自己喝,卻見顏布布一直盯著他,便再次將另一隻飯盒遞了上去。

顏布布神情有些猶豫,用舌頭舔舔乾澀嘴皮,還是坐起身,接過了飯盒,開始大口喝水。

等他喝完後,封琛放好空飯盒,啪地關掉燈,躺在了他身邊。

這屋子裡沒有窗戶,關燈後就漆黑一片,隻有側麵牆上小型換氣裝置,靜靜往裡吹著風。

封琛閉上眼,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顏布布將一隻腳從絨毯裡伸出來,搭在他腿上。

封琛拿起那隻腳,扔開,收回手繼續睡。

片刻後,顏布布手又伸了過來,搭在他手背上,還很輕地撓著他手背。

“好好睡覺不行?”封琛忍無可忍地喝道。

顏布布小聲說:“哥哥,你捏下我耳朵吧。”

“捏耳朵乾嘛?”

顏布布說:“我睡覺時候,媽媽都會捏我耳朵,不然我會睡不著。”

封琛沉默片刻:“這段時間沒捏你耳朵,我看你也睡得很香。”

顏布布說:“那是我們沒睡在一起啊,睡在一起話,你不捏我耳朵,我就睡不著。”

封琛將他那隻手扔開:“快睡,再動來動去話,自己就去地上睡。”

他冷冷威懾起了作用,顏布布收回手,開始老實睡覺,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

困倦如潮水般湧來,封琛收起紛亂思緒,也跟著睡了過去。

……

當封琛在睡夢中睜開眼,發現自己再次置身在那片雪原時,心裡沒有半分意外。他波瀾不驚地站起身,徑直走向雪地裡那個大蠶繭。

還沒接近,他便透過那磨砂玻璃般繭殼,看見裡麵黑影。

黑影輪廓比上次見著更加清晰,明顯地顯出了身軀和頭部,還有……還有蜷縮爪子和身後尾巴。

封琛走上前,發現繭殼上布滿細紋,像是小雞用尖嘴輕輕地啄,在蛋殼上啄出來一道道裂痕。

他將手覆上那略帶彈性殼,注視著裡麵黑影,目光順著那輪廓移動。

電光石火間,腦子裡突然閃出過念頭。

——這黑影,像是曾經在空中接住他黑獅。

蛋殼下傳出搏動,比以往都要有力,和他心臟一起跳動著。他閉上眼,靜靜感受,能感受到黑獅正處在休眠中,像是疲累過後自我調節。

難道黑獅並沒有完全長成,之所以能在他墜樓時淩空接住,是它在那瞬間強行衝破束縛而出,現在重新回到繭內,還要進行一段時間生長修複?

封琛看向其中一條最粗裂縫,想剝開那處繭殼,看一看裡麵情況,可這個意識才形成,腦中就嗡地一聲,像是被一把悶錘重重敲擊,突然天昏地旋……

封琛猛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耳朵裡還有未曾散儘嗡嗡聲。

他伸手在周圍摸索,摸到一個熱烘烘小身體,才慢慢回過神,想起自己還睡在蜂巢房間裡,旁邊躺著是顏布布。

而剛才那個大蠶繭,以及蠶繭裡黑獅,都像隻是一場夢而已。

封琛卻知道這不是夢,黑獅必定以某種形態存在於他身體中,正在靜靜休眠。

那會是在哪兒呢?

他摸摸自己胸口,不可能。再摸摸腹部,也不太像。

最後手指停留在額頭上時,頓住了。

……會是在這兒嗎?

不知哪裡傳來吵鬨聲,像是一對夫妻在吵架,伴著摔砸東西砰砰巨響。走廊很快響起腳步聲,一隊西聯軍踢開了某扇房門,那些吵鬨聲也戛然而止。

四周又安靜下來,黑夜濃稠得像是化不開岩漿,封琛收回摸著額頭手指,茫然地眨著眼睛,突然有些分不清,剛才那風雪之地和眼前這片黑夜,到底哪個才是真實。

“……再吃一個。”顏布布突然翻了個身,一邊囈語,一邊將腦袋埋進封琛懷裡。

封琛頸側感受到他溫熱鼻息,這才有了一些真實感,便也沒有將人推開,就這樣緊挨著,閉上眼開始睡覺。

第二天,封琛照例很早就醒了,顏布布還在睡,手腳都纏在他身上。

他扒開顏布布,在他不滿咕嚕聲中起床,去洗衣台那裡漱口洗臉,再把那些已經吹乾衣物收了。

他回來時,顏布布已經調整了睡姿,兩手並在腿側,躺得規規矩矩,絨毯蓋著臉,隻從上方露出一從蓬亂卷發。

封琛伸手去拉那條絨毯,不想他卻突然抬手,將浴巾壓得死死。

“乾什麼?醒了也不起來?”封琛問。

顏布布按著絨毯一言不發。

封琛看了下時間,七點整,快到吳優所說早餐時間,便推了推他:“彆賴著了,起來準備吃早餐。”

顏布布頭在絨毯下左右搖晃,悶悶聲音傳出來:“我不餓,不想吃。”

他倆昨天都沒正經吃過一頓飯,怎麼會不餓呢?封琛懷疑顏布布生病了,伸手去摸他露在外麵額頭,感覺掌心下體溫很正常。

安靜中,傳來兩聲咕咕響,是顏布布肚子在叫。

“起來。”封琛命令道。

“我不起來,我不吃。”

封琛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伸手將那絨毯扯下,顏布布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他倏地抬眼看向封琛,那雙眼裡全是緊張和慌亂。

封琛冷冷地問:“為什麼不起床?又在撒起床氣?”

顏布布囁嚅著嘴唇,像是在說什麼,但那聲音蚊子哼哼似,封琛沒有聽清一個字。

“現在不是以前,也不是在家裡,我們在逃難,沒人會再慣著你起床氣。”

封琛剛說完這句,便瞧見顏布布神情變得委屈,嘴巴也跟著癟了兩下。

“你想乾什麼?”封琛警覺地問。

顏布布不眨眼地看著他,那雙大眼裡迅速閃動著水光。

不好!

封琛心頭一凜,將剩下未訓完話都咽了下去。

以前在家時,顏布布可是見天都要哭鬨一場,哪怕他將門窗緊閉,尖銳魔音也會鑽進來,連綿不絕,繞梁環繞,非常令人畏懼。

見他好像又要哭,封琛如臨大敵般低聲喝道:“不準哭。”

他如果不說這句,顏布布也許就忍住了,但這句低喝剛出口,顏布布淚水立即就從眼角滾落,同時閉上眼張開了嘴。

好在他並沒有大聲嚎哭,隻發出嗚咽低音,但就算如此,封琛也頭皮發緊,連忙坐在了床側。

“有話好好說,彆哭,把那些傷心都忍住。”

顏布布抽著氣道:“哥,哥哥,我不是,不是故意,不是故意。”

封琛這時候哪裡敢惹他:“行行行,你不想起來就躺著,彆哭就行。”

“我,我不是想,想躺著,我也不是撒起床氣,我是,我是……”

封琛覺察到情況不對,便輕聲問:“你是怎麼了?告訴我。”

片刻後,顏布布才說:“我又,又尿,尿床了。”

封琛一怔,揭開了絨毯,看見顏布布小褲衩已經濕了,下麵床單也浸染了一團。

“我是想,是想起床,但是,但是尿尿了。”顏布布抽搭著:“我不該,不該睡前喝水,我錯了,我不該六歲了還尿床。”

封琛這才回過神:“沒事,沒事。”

“沒,沒事?”顏布布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真沒事。”封琛沉聲肯定。

和顏布布哭鬨相比,尿床真算不上大事。

顏布布有些愕然,卻也立即收住了哭聲。

封琛去櫃子裡翻找乾淨內褲,顏布布就站起身,將自己剝了個精光,像是顆剝了殼花生米。

待封琛遞過來內褲,顏布布就要坐下去穿,封琛將人扯到床畔:“坐在這裡。”

床中央已經被尿濕了一大片,不能坐了。

顏布布儘管臉上還掛著淚,已經愛不釋手地摸內褲上圖案:“咦,這小褲衩上還有小黃鴨,好好看。”

他肚皮上有幾圈小肥肉堆著,肚臍眼都快見不著了,封琛催促道:“快穿,彆一直在那兒看。”

顏布布穿好內褲,又喜滋滋地打量自己T恤:“比努努……”

“快穿!”

顏布布將T恤往頭上套,封琛道:“穿反了。”

他調換好T恤方向,但頭又卡在領口處,封琛不耐煩地伸手,將T恤往下扯,扯得他身體前後晃,頭也沒有露出來。

“哥哥,我耳朵痛。”顏布布整個頭包在衣服下,甕聲甕氣地道。

封琛這才發現他T恤右肩處有兩顆紐扣,趕緊解開,鬆開了領子。

顏布布頭鑽了出來,頭上淩亂卷毛更加蓬鬆,加上那雙圓眼睛,像是一隻獅子狗。

等他慢吞吞地穿好背帶褲後,封琛實在受不了這速度,乾脆蹲下身,往他腳丫上套襪子。

顏布布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微皺眉,便小聲喚了聲:“哥哥。”

封琛沒理他,隻拍了下他肉乎乎腳背:“抬起來點。”

顏布布抬起腳,又說:“我什麼時候才長大啊,我長大了就可以伺候你了。”

饒是封琛再隱忍克製,也實在沒忍住,冷笑著嘁了一聲。

等顏布布起了床,封琛拆下床單,端起盆和洗衣粉去水房,他們隻得這一條床單,得趕緊洗乾淨晾著,睡覺時才會乾。

顏布布端著漱口杯跟在後麵,好奇地左右張望。

早上蜂巢很熱鬨,通道裡人來人往,還有幾個大爺大媽,就著手機裡播放音樂,拿著扇子在跳舞。旁邊洞開門扇裡,年輕女孩坐在床頭,對著櫃子上小圓鏡化妝,光著膀子男人,就伏在房間空地上做俯臥撐進行鍛煉。

顏布布從小住在彆墅,還沒見過這樣場景,覺得既新鮮又好玩。

水房人不少,但都是打開水或是刷牙洗臉,洗衣台那裡倒是空空沒有人。

封琛將盆放上洗衣台,垂眸看著盆裡床單,神情有些複雜。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好幾分鐘,似是做好了心理建設,慢慢抬起手。

可那隻手懸在盆上空,遲疑片刻後,終於又收了回去。

顏布布就在水槽邊刷牙,心虛得都不敢去看他。

封琛擰開水龍頭,對著盆裡床單不停衝水,足足衝了好幾分鐘,才將洗衣粉倒進去,再轉頭喚顏布布:“過來。”

顏布布乖乖地走了過去。

封琛說:“你將手指伸進去,左右攪拌。”

“怎麼攪拌?”顏布布茫然地問。

封琛說:“見過洗衣機洗衣服嗎?你現在就是洗衣機,往左邊攪幾圈,再往右攪幾圈。”

顏布布明白了,便把漱口杯遞給封琛,自己墊著腳,要伸手去攪拌床單。

“等等。”封琛又喊住他,將他袖子挽得高高,這才道:“上吧。”

顏布布化身洗衣機,將手伸進盆裡,認真地攪拌床單,嘴裡還發出嗡嗡聲。

封琛眼角餘光瞥到有人在看他們,便低聲道:“你不要做聲。”

“暫停。”顏布布用另隻手按了下腦門,抬起頭說:“不做聲就是停電了,洗衣機停電了也沒法洗衣服,不行。”

他說完這句,再按了下腦門,嘴裡繼續嗡嗡,全身心投入到洗衣機這一角色中。

他製造出來動靜,惹得那些刷牙洗臉人都看了過來。封琛覺得臉頰有些燙,便也在顏布布腦門上按了下,用兩人才能聽到聲音道:“靜音。”

顏布布果然安靜了,開始默默地攪拌床單。

封琛也沒讓他攪拌多久,覺得差不多了,就將人趕到旁邊,端起盆衝水換水,重新倒入洗衣粉,自己來洗第二遍。

洗完床單,差不多到了早飯時間,兩人回房拿上飯盒,去了飯堂。

蜂巢是每十層便設有一個飯堂,他們飯堂在六十層,和其他拿著飯盒一起,乘坐升降器到了六十層。

飯堂很大,沒有桌椅,最前方櫥窗旁邊,放著身份識彆器和刷卡器,打飯人不光要刷信用點卡,還要檢測身份芯片。

打飯人排成長長回旋形,幾個方向各站著兩名維持秩序西聯軍。

封琛和顏布布排在最後,跟著隊伍慢慢往前走,因為有西聯軍緣故,雖然人很多,卻沒人敢大聲喧嘩,隻低聲交談著。

“聽說地麵氣溫更熱了,中午那陣會達到60多度,而且還在持續升高中。”

“60多度?那人在地麵根本沒法呆吧?”

“肯定啊,西聯軍每次出去,都要穿著隔溫服。”

“我還說再過上兩周,就能從蜂巢出去,這樣子豈不是還要住上好幾個月?”

“等到夏天過去吧,夏天過去就好了。”

……

封琛聽到這兒,心情也變得有些沉重。

當時修建地下安置點,宏城也是幾個試驗城市其中之一,但並不是每個城市都像海雲城一樣,在地震來臨時已經建好了安置點主體。現在地表溫度這麼高,不知道宏城是什麼情況,父母又怎麼樣了……

顏布布抱著飯盒站在前麵,調轉頭看封琛,見他神情似乎不太好,有些不安地扯了扯他衣角:“哥哥。”

封琛回過神,說:“沒事,好好排著。”

“為什麼本人沒來?打飯必須要本人,不能光拿張卡就行。”一道粗礦聲音響起,應該是廚師。

一名男人央求道:“師傅,我老婆生病了,在發燒,所以我就想著替她把飯打回去。”

廚師為難地說:“不行啊,這是規定,哪怕是生病走不動,背也要背來,讓本人來這兒亮個相。”

“師傅——”

“乾什麼呢?”牆邊西聯軍走了過去,大聲嗬斥:“聽不懂這是規定嗎?要嗎就去讓本人來,要嗎就彆吃飯了。”

男人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出了隊伍往門口走,應該是回去背他老婆去了。

顏布布一直看著那個人,看他消失在飯堂門口,才轉頭悄聲問封琛:“哥哥,不能幫著打飯嗎?”

“嗯。”

“為什麼不能幫著打飯啊。”顏布布小聲嘀咕,“王思懿不想打飯,我都能幫著她打。”

王思懿是顏布布&#3話嬌嬌,在老師分飯時候,有幾名小男生都自告奮勇要幫她打飯。

漸漸,搶著給王思懿打飯,似乎成了這個班某種競爭方式。給誰打飯不重要,有沒有獎勵也不重要,重要是要當打飯那個人,這是一種榮耀。

小朋友們都在搶,顏布布也當仁不讓,因為他長得好看,王思懿小朋友是個顏控,經常會點名把這個機會分給他。

不過打了幾次飯後,顏布布就失去了興趣,不再參與這場競爭。他覺得能讓他堅持一直幫著打飯,隻有少爺。

聽到顏布布嘀咕,封琛雖然沒做聲,心裡也在暗暗疑惑。

他從小接觸就是軍營,看著父親處理大小事件,清楚軍方平常便會囤積足夠物資,以便應付突發情況。地震後立即就要展開重建工作,不至於搞得這麼森嚴,連打個飯都要確定是不是本人。

除非……除非情況會越來越惡劣,眼下這種生活會持續很長時間。

封琛心裡咯噔一下。

兩人跟著隊伍慢慢向前,眼看就要排到最前麵,外頭突然傳來一聲淒厲慘叫,讓人聞之悚然。

人群紛紛往外望,那幾名西聯軍麵露警惕,抬手按住腰間槍。

走廊上響起跌跌撞撞腳步聲,開始那名去背他老婆男人又出現在門口,脖子上淌著血,臉色慘白得不似活人。

他扶住門框,大口大口喘著氣:“救……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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