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日,高專。
籠罩在上空的天色陰鬱得令人倍感不適。
七海建人站在訓練場上,手上翻開大半的金融類書籍被穿場而過的風吹得嘩啦啦直響,讓少年冷淡的眉眼皺得更深。
又要下雨了。
七海建人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加冰冷,轉身便往校舍方向走。
自從產土神事件後,他便對下雨天厭惡至極。寒涼的雨水灌入衣領,順著脊柱往下激起的冷感,和那日泥濘大雨中少年冰涼的溫度一樣,讓他難以忍受。
也是從那一天起,畢業後的留校意願被他給出了“否定”答案。
就算是在人群裡碌碌無為也好,在同伴失望的目光下無能地過完這一生也罷.....七海建人沒什麼情緒地想,總之他和“乾勁”、“價值”、“理想”之類的詞,是毫無乾係的人。
如果成為咒術師隻會讓他痛苦的話,那他會去選擇一份讓他不那麼痛苦的工作。沒什麼區彆,都是工作而已。
七海建人加快了步伐,他甚至希望腳下這段路程,就是他咒術師生涯的終點。他可以找到一份沒什麼危機的工作,譬如金融,在三四十歲前賺點錢,然後就用這筆錢去物價低的國家遊蕩,肆意浪費自己剩下的人生。
“啪嗒——”
一滴冰涼的雨水終究還是贏過了急促的步伐,落在了七海建人一側臉頰上,讓他驀地頓住了腳。
“........那個笨蛋。”良久,緊咬牙關的聲音從垂著眼的金發少年嘴裡呢喃發出,七海建人發現僅僅是一滴雨,就足夠打破他一直堅持至今的刻意遺忘,衝刷下臉上冷漠麵具,讓他再一次窺見自己心底的絕望。
無能為力,無法釋懷。
隨著雨勢變大,七海健人在原地停駐了許久,才緩緩抬步——
正當離開,高專上空的結界卻猛地發出尖銳警報!
七海建人驀地抬眼,視線快速穿過四周漸漸蔓延的水霧落在一道黑色展開之處一愣,旋即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猛地紮入雨幕,奔向那處。
那裡是下屆備選新生休息的地方......而今天恰恰好是參觀日!
......
伊地知潔高看著眼前劈開暴雨落地的巨大禽鳥咒靈,整個人完全傻在了原地。巨大的鳥翼遮天蔽日,連暴雨都瞬間被遮為幾股水柱,沿著鳥羽不斷直下。
而鳥翼之下,更讓眼鏡少年感到極端壓力的,是那個穿著一身袈裟,對著他露出微笑的男人。
半紮的丸子頭、雙耳的黑色耳飾,以及周身非凡的詛咒氣息.....伊地知潔高對眼前這人並不陌生,畢竟這可是目前唯二被總監部下達了處刑令、手上沾滿無辜者鮮血的惡徒,夏油傑。
伊地知潔高忍不住又退了兩步,額上掛汗。
等等......
等一下!
他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麼這人會出現在高專,又為什麼要落到他這個還不是高專學生的人麵前?對方是在抽鬼牌嗎?比如隨便碰到,就對其做出死亡宣告那種反人類遊戲?!
一時間,伊地知潔高在腦子裡閃過了自己的一百種慘死模樣,臉色慘白。
“......這還真是挑了糟糕的天氣。”夏油傑抬手撣了撣被沾到雨水的前襟,視線掃過麵前不遠處,表情戰兢的少年,饒有趣味道,“是下一屆的學弟嗎?怎麼隻有一個人?”
“因為......參觀日是自己挑選的日子!”伊地知潔高下意識哆哆嗦嗦地回道,“今天剛好隻有我挑了.....”
“原來是這樣。”夏油傑笑眯眯地提步,下一秒,聲音就到了耳邊,“看來我們還蠻有緣分的,要考慮畢業之後,來我這裡工作嗎?”
“雖然很弱,不過總是要比猴子好不少的。”
......動....動不了了?!
伊地知潔高瞳孔一擴,身體被動地僵在原地,如同被大型猛獸盯上的岌岌可危的危機感立馬占據大腦,讓他心跳劇烈,無法動彈分毫。
簡直就是非人類的移速.....他完全沒有看清楚這人是怎麼到他麵前的.....
帶著眼鏡、麵容普通的少年忍不住背脊發麻,手腳發軟。如果對方想要做什麼,他甚至連一絲反抗的可能都沒有。
特級,那可是在咒術師不切實際的妄想中,才會偶爾出現的存在。
“怎麼樣,有答案了嗎?”夏油傑隨意抬手按壓上少年的肩膀,在對方驚恐的表情中,忽然側眸,對一邊的來人揚起笑容,“七海,好久不見。”
終於到場的七海建人立在雨中,金發濕透,眉眼冷漠地看向他:“你不該出現在這裡,作為已經叛逃的前輩。”
“叛逃.....真是個狹隘的詞語。”夏油傑慨歎一聲,撩起眼看向這位後輩,“明明應該被稱為“革命”才對。咒術師作為這個世界的秩序執行者,居然要隱藏自己去適應哪些愚蠢至極的猴子,你不覺得有些太過矛盾了嗎?”
“所以我認為,這個世界隻需要咒術師的存在就好了。”夏油傑愉快道,“沒有猴子的世界,將會是你我未來的樂園。”
“自以為是的定論。”七海建人麵無表情,抬手將扣到頂端的校服扣解開,利刃瞬間出鞘,“咒術師和非術師,在我看來沒有什麼區彆,都是失去享受人生的可憐鬼而已。”
“放人。”他說。
“真是讓人失望的回答。”夏油傑臉上的笑隱了下去,原本放在伊地知潔高肩上的手,移向了其脆弱而致命的喉間,“不承認術師的榮耀,甚至想要自甘墮落,和猴子為伍。”
“七海,你真是讓我失望透頂了。”
夏油傑手指兀地收緊,與此同時,七海建人也發動了攻擊,彈射起步,以拉近距離,減少術式誤傷的可能。
“錚——!”
金鳴聲乍起,七海建人手上的短刀被突然出現的第三人攔截。女人一頭金色長發,手持長刀,烈焰紅唇:“不好好聽完彆人說話就動手,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七海建人被震退兩步,握緊刀柄,感受著掌心被反震的麻木,沉下了眼——
頂尖的一級詛咒師.......
來的果然不止夏油傑一個!
“很熱鬨嘛,看來我來得正好。”一觸即發之際,忽又有人入場,簡單的一句話,卻極有效地暫停了這場暴雨下的劍拔弩張。
“我說,你是不是應該帶著你的阿貓阿狗,離他們遠一點,傑。”站定在雨中的五條悟,淅瀝的雨水非但沒有將他打得狼狽,反而是在他周身隔絕出一道水膜,一眼便知其的非凡。
“是悟啊!”夏油傑見到來人,扼向脆弱處的動作先是一頓,又忽而抬起,由出手的殺機改為了對好友的招呼,“好久不見~”
“你來這裡做什麼?”五條悟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已然變了個樣的摯友,語氣冷淡。
“.......總不能是回來探望母校的吧。”夏油傑唇角勾起詭譎的笑意,下一秒,揮袖一揚!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鳥形咒靈也在暴雨之中猛地展翅,發出一聲尖銳鳴叫。
鳥鳴化為囂語,頃刻刺破雨幕,在高專各個角落不斷回蕩。
“聚集於這裡的術師,很不幸地通知你們,這是一封戰帖,來自於即將構建新世界的我們!”
“12月24日的日落時分,百鬼夜行將分彆於新宿、京都降臨。”
“屆時,數千隻咒靈會踏平兩地,給他們下達的命令自然是【斬儘殺絕】.....”
夏油傑愉快地展開手,眸底裹挾瘋狂看向五條悟,發下戰書:“如果不想看到新宿和京都淪為地獄的話,就來阻止我吧!”
他的宣言對象不僅是咒術界,眼前的摯友,當然還包括那深入他心臟、刻入他靈魂的“詛咒”。
金田一三三......
僅僅是念著這個名字,夏油傑便覺得甜膩的味道自舌尖擴散,泛出一股難以抗拒的滋味,如飲鴆止渴。
她會知道的吧?
她一定會知道的。
“讓我們來互相詛咒吧.....”
夏油傑呢喃低語。
“喂,時間到了哦,夏油。”這時,鳥背上忽然傳來一聲口音古怪的提醒,“午睡時間要結束了。”
“啊,抱歉,太過興奮都忘了時間了。”夏油傑聞言,立馬收斂了臉上的瘋狂,恢複溫和道,“悟,下次見。”
“你覺得我會就這樣輕易讓你離開?”五條悟抬手,手指插入臉上的白色繃帶邊緣,勾出點點蒼藍鋒芒。
夏油傑對這番威脅並不在意,反而擺了擺手說:“我勸你彆白費功夫了,悟。”
“雖然很想和你交手,但現在還不是合適的時候。”夏油傑笑眯眯地說,“高專裡最重要的秘密,可是在我的準備範圍內。”
什麼?
五條悟皺眉,又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扭頭看向白塔所在之處,覆於眼上的純白繃帶也被一把拉下。
......
劇烈的晃動自地底而起,以校舍後方為正中心,四方擴散。
此時此刻,不論是處在高專何處的人們,都猛地頓住了所有的動作,不安齊齊看向震源頭。其間,以夜蛾正道為首的高專負責人,更是立馬就掉頭,朝異動的正中心趕去。
這怎麼可能......
夜蛾正道視線沉沉地盯著雨幕深處,心下震撼。這種動靜,難道真的有人能在高專這數千扇門裡,找到真正的、唯一的“門”!
想到這裡,夜蛾正道求證一樣看向傾盆大雨中最為顯眼的那座白塔。
在雨水的衝刷下,塔身的純白顯得越耀眼,像是要將頭頂那片沉沉地天幕劈裂。
見狀,夜蛾正道臉色一沉,腳下的速度更是加快。
那種光景....毫無疑問,“門”被人動了!
白塔裡的守衛幾乎不會理會除了天元大人以外的事故,哪怕是高專被人入侵、甚至是爆發超規格的戰鬥,隻要不對天元的存在造成威脅,白塔就不會出手。
而現在,那座沉寂已久的白塔露出了它的獠牙。
這是個糟糕的信號。
夜蛾正道眉間皺出幾道溝壑,他在聽到夏油傑發出的那封所謂的戰帖時,並沒有太過擔憂。作為對方的班主任,夜蛾正道很清楚夏油傑擁有的咒靈數量。雖然上千隻聽起來恐怖,但其中二級以下的雜魚居多,甚至於對方所持有的特級咒靈,也在高專的登記中。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夜蛾正道的信心正是來自於此。
但如果對方現在手底下,真的出現了連“門”都能找到的人物,那這場即將到來的百鬼夜行,必然不止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萬千思緒攘在心下,夜蛾正道和其他高專在職術師趕到場時,幾名白發長須的白塔供奉已然早早到場,站定在校舍後一道到極其普通的門前,飛快的低語在幾人間不斷傳遞。
“沒有被打開的痕跡.....門已經關閉....”
“結界無異常....內庫正常....”
“程序運轉無誤.....可以確認....”
“警報解除。”
一旁同樣懸著心的夜蛾正道在聽到這句後,非但沒有覺得輕鬆,反而抬頭看著陰鬱的上空,麵色沉凝。
這場驟然而至的暴雨,想必一時半會兒是不會結束的。
......
一個小時後,高專緊急會議。
“.....雖然警報暫時解除,但是這也給了我們一個警醒。”夜蛾正道盤腿坐在一邊,雙手撐在腿上,身體前傾,語氣強調,“對方手裡可能握著我們不曾知曉的底牌!”
“咒靈操術使.....也就是說,對方宣告的咒靈數量是真實的?”一人問道,“距離對方叛逃已經過了這麼久,說不定手下持有的咒靈也在激增....有關於那個詛咒師集團的具體消息嗎?”
“目前已知的消息是,以為盤星教舊部為原點,對方重組了盤星教,且更換了對外的教團名號以躲避咒術界的肅清。”一名輔助監督扶了扶眼鏡,快速彙報信息,“在此期間,對方以教團名義吸引教徒收集咒靈,如今保守估計持有咒靈數量在2000以上。”
“再加上不明人數的追隨詛咒師,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他不會主動挑起必敗的戰爭。[1]”五條悟開口,“實際的情況,可能還要比現在預估的更糟糕。”
“聖誕節,還是在新宿那種繁華地段.....簡直就是防不勝。封禁的申請大概率是無法批複下來的。”夜蛾正道也沉聲說,“為了穩定,上麵不會接受新宿全區域封閉。”
“白塔的人也不會出手支援。”夜蛾正道又說,“經過剛才的事,白塔會一刻不離守在高專內。不過相應的,高專也就不需要留下守備,所有人聽候調動,屆時全部前往新新宿。至於京都那邊,相信京都校也會做出同樣的安排。”
“以及,向阿伊努咒術連發出求援信息。”
夜蛾正道站起身,環視會議室內的全體人員,逐字逐句道:“相信各位已經有所準備了,三日後我們將要麵對的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全麵戰爭。”
“除了將夏油傑伏法外,那些極可能麵對生命危險的無辜者,也是我們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
與此同時,盤星教舊址。
“......我猜,一定是在慷慨激昂地進行動員吧?”夏油傑站在眾人中間,肆意笑著,“會說什麼呢?大概是除了將夏油傑伏法外,那些極可能麵對生命危險的無辜者,也是我們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之類的吧.....”
“哈,聽起來超搞笑的......”
“嘁,虛偽…”
“這裡的沙發好硬啊,我想回“新家”那邊了誒......”
視線掃過麵前一張張或笑或無所謂的臉,夏油傑忽然“咦”了一聲,停在孔時雨身上,“怎麼隻有你一個人?那位表現出色的術師呢?”
“憑一己之力就牽絆住了高專超過一半的戰力,真是出色極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見這位新的‘家人’了。”
“抱歉啊....”孔時雨摸了摸鼻子道,“那位是業內出了名的獨行俠,隻談生意不談感情,“他”已經離開了。”
“原來是這樣,那不強求。”夏油傑微微皺了下眉,又極快地舒展,十分好說話道,“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還是希望和他見上一麵。”
“機會當然是有的。”孔時雨應和,“我會幫你把話帶到的。”
夏油傑點頭,便又斂了笑容,坐到幾人之間,細細拆解、模擬著三日後的百鬼夜行計劃。
所謂的新宿和京都,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表麵,他真正的目標是高專內庫存放的各種咒物。隻要能將庫內的咒物入手,那他持有的咒靈質量便會得到飛速提升。到時候不論是創造隻有咒術師存在的樂園,還是斬斷那根唯一還存在的“線”,都會變得順利。
夏油傑看向自己的手掌,虛空握了握。
他忍不住想,若是這雙手掌能扼住那節纖細的脖頸,那究竟會不會破除困住他的“詛咒”呢......?
喉結不住滾了滾,夏油傑忽然以手覆麵,唇角的笑意從指縫露出,古怪至極。
一邊的孔時雨見狀,扭頭抽了根煙叼在嘴裡,狠吸了一口尼古丁的氣息,才暗想:見麵這事,可是件‘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