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的注意力放在了高爾夫上麵。說實話,這些年他陪賀見山打過很多次高爾夫,也去過不少球場。但是因為第一次打高爾夫的記憶有些糟糕,導致他對這項運動,一直沒有太多興趣。
那是他進萬築的第二年。那次公司有個很重要的接待,賀見山和貴客談事情,他則負責帶其他隨行人員和客人的一雙兒女去高爾夫球場玩。林回像伺候祖宗一樣把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結果卻栽在了那一對兄妹身上。
兄妹倆自小在國外長大,十幾歲的年紀,正值躁動的青春期,性子有些反複無常。本來說要打高爾夫的是他們,結果兩人玩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把注意力放在林回身上,問林回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打。林回解釋說自己不會打高爾夫,兄妹倆便自告奮勇說要教他。林回本想拒絕,但是又覺得不過兩個小孩子,也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就當陪他們玩一下,便應下了。
那是林回第一次打高爾夫,他沒想到自己會度過如此煎熬的一個小時。
當他拿起球杆的時候,兄妹中的哥哥的確像模像樣地教他怎麼調整姿勢、怎麼發力,然後他的第一杆卻揮空了。妹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做了個鬼臉,用英文跟哥哥說了一句—— I ’t believe he was su idiot.
林回聽到了。老實說他並沒有把少女的無心之語放在心上,但是接下來,兄妹倆像是被打開了開關,開始用英語旁若無人地聊起來:吐槽林回不懂規矩沒穿正規的衣服,嘲笑他的動作像企鵝十分好笑,還說起了來京華的一路上的見聞……整個聊天充滿了令人不愉快的偏見,夾雜著攻擊和羞辱。他們可能並沒有意識到林回聽得懂英文,所有的交談竟然都沒有避開他,兩個陌生人肆無忌憚地釋放著惡意,甚至一旁的隨行人員在聽到後,也隻是淡淡看了林回一眼,小聲說了幾句便不再管了。
烈陽如潮水一般在綠色的草坪上翻湧。
林回出了一身的汗,身上又黏又膩。他其實可以開口製止他們,比如用英文讓他們小聲點,他都能想到那該是多麼令人窒息又可笑的畫麵。但是他握著高爾夫球杆的手緊了又緊,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而是拚儘全力,完美扮演一個第一次學習打高爾夫、不懂外語卻又滿臉笑容的蠢貨。
高爾夫活動結束後,林回把他們送去了酒店稍作休息,等賀見山那邊談得差不多了,再一起去飯店用餐。晚宴的規格標準很高,堪堪一桌人,能上桌的位置都不低。當林回自如地在桌上坐下時,一直跟著兄妹的隨行人員微微變了臉色。林回倒是沒有在意,依然笑容滿麵做好服務,偶爾在賀見山看過來的時候,穿插著聊幾句,全程進退得當。
忙碌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司機送賀見山回去的時候,順路捎上了林回。兩人都有些累了,車裡誰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賀見山開口道:“下午怎麼樣?”
“還行,玩得挺開心的。您這邊順利嗎?”
“不錯。”賀見山臉上露出了笑容,“有了童老師的技術支持,進度可以總算能再往前跑一跑了。”
“那就好。”
車內重歸安靜。
賀見山看了一眼林回,又看看手機,開口道:“明天上午你休息半天,下午老趙去接你。”
話音剛落,林回就轉過頭,不確定地問道:“賀總,明天下午我記得沒有安排啊?”
“臨時加的新工作。”
林回有些茫然:“那我能問下是什麼嗎?去哪兒?”
“明天你就知道了。”賀見山鎖上手機。
第二天下午,司機把林回接到了西山高爾夫俱樂部——就是他接待童老師的兒女,那一對兄妹的那個高爾夫球場。
林回到的時候,賀見山已經站在那邊等他,他身邊除了一個球童,沒有其他人了。林回壓了壓帽簷,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賀總。”
賀見山把手中的球杆遞給他:“要試試嗎?”
林回估計賀見山已經知道昨天發生的事情,他覺得有些彆扭:“我不想打。”
“讓教練教你呢?也不願意嗎?”
林回沒有吭聲。
“昨天晚上童老師給我發微信,說隨行秘書跟他彙報說家裡小孩在打高爾夫的時候說了一些冒犯的話,小孩子不懂事,他教訓過了,順便托我給你道個歉。”
收到微信的時候他們在車上,雖然對方沒有具體說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是想想肯定不太好聽。賀見山坐在後排,看見副駕上的林回看著窗外發呆,他忙了一天,一直保持很飽滿的狀態,直到這會兒,才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安安靜靜地縮在角落裡。
童顯聲的原話是向賀見山道歉。事實上,賀見山算什麼道歉對象,隻不過萬築即將和童顯聲的團隊展開合作,這個道歉是向他示好,畢竟是他的人,賣個麵子而已。這個世界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是有錢有身份,越是傲慢地看不見其他人,隻會向利益屈服。
林回鬆了口氣:“噢,沒事的,我怎麼可能和小孩子計較。”
“這是你沒有當麵表達不滿的原因嗎?”
林回一愣。
“或者說,你權衡過後,認為息事寧人是最優選擇,”賀見山逼近了一步,“你沒有開口的勇氣。”
林回忍不住退後了一步。這個地方本來就容易讓他想起昨天遭遇的不快,加上賀見山冷冰冰的語氣,林回覺得又委屈又難堪,眼眶一下紅了:“我沒有當場發作是因為我考慮到他們是公司的客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覺得我沒做錯什麼。我的確不會打高爾夫,也不想打,我相信我的個人能力並不需要需要通過高爾夫來衡量。”
賀見山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笑了:“這不是挺能說嗎?”
林回把頭偏向一側,嘴唇微抿,不再看他。
賀見山晾著他,自顧自地打起了高爾夫,隻等他冷靜。果然沒過一會兒,林回沒了剛剛叫板的氣勢,蔫頭耷腦地走到他身邊:“賀總,我……我……”
林回想道歉,可是心裡又覺得自己沒錯,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賀見山將球杆放入他的手心:“林回,握緊它。”
賀見山的手掌很熱,林回像是被燙到一樣忍不住縮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卻又被賀見山牢牢地握住。
“我並不是想要嘲諷你,但也不會誇獎你。”
林回忍住不去看賀見山,任由他幫自己糾正姿勢。
“林回,我們必須不斷地武裝自己,才能有足夠的底氣,去拒絕所有的惡意。”
賀見山已經退到了身側,林回看看眼前的白球,又看了看球洞方向,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地揮出了一杆——
咚——
一杆進洞。
球場響起零零散散的掌聲,馮英更是誇張地“哇”了一聲:“高手啊,林哥你太謙虛了!”
馮俊濤也笑道:“賀總身邊真是臥虎藏龍。”
林回轉頭朝著賀見山看過去,在陽光鋪灑的綿長綠茵裡,兩人相視而笑。
作者有話要說:林助理是真的沒怕過賀總,進萬築第二年就敢跟他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