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1 / 2)

賀見山沒有等到酒會結束,便匆忙趕回了萬築。趙建華的車開得很快,車窗外快速掠過的一棟棟高樓將賀見山的思緒切割成碎片,連同酒會上徐懷清的聲音,像是霓虹燈一樣,不斷在他腦海裡閃現∶

當年進入第二輪麵試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安妮,一個是林回。我要在中間選一個,讓賀總您進行三麵。說老實話,當時我比較傾向安妮,林回雖然優秀,但就像您說的,他畢竟是園藝專業畢業不說和萬築毫無關係,跟助理工作也不搭邊,以後跟著您可能會非常吃力。

但是,林回真的很優秀,他的想法、談吐、臨場反應等等都非常符合我招人的需求。我心裡也覺得可惜,就想說是不是再給一個機會,我就問了他一個問題,我說,你還有其他一些能體現你能力的優勢嗎?

他想了半天,便說,''我是蜜糖罐基金的受益者''。

我其實挺意外的,因為麵試全程他沒有說過這事。說老實話,這也算不上什麼優勢,我就隨口開玩笑說,那你是來報恩的嗎?

我還記得當時林回很不好意思地笑了,說''萬築送了我一件很貴重的禮物,我很好奇,就來了。''

我當時覺得,或許他想當麵跟您道謝,我便給了他這個機會,將安妮和林回的簡曆一起遞給了您。但是--_.

但是,賀見山沒有進行第三輪麵試,他甚至連兩個人的簡曆都沒看,直接點了其中一個人作為他的助理——這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隨意的一件事。

賀見山來到了12樓,他打開了林回的辦公室∶亮白的燈光下,窗明幾淨。林回離職後,他除了帶走了那束積木花,其他所有的東西都原樣未動。保潔每天都把這間辦公室打掃得乾乾淨淨,隨時等待主人回來。

賀見山忽然有些緊張。

蜜糖罐基金的材料就在林回辦公桌背後的書櫃裡。從林回擔任他的助理後,他就接手了這部分工作。因為種種原因,賀見山對這個基金一直心存反感,基金成立後到底運作得如何.他不感興趣,也,很少過問。對於他來說,這個基金最大的存在感在於每年林回報告裡的那幾行字。

他從未想過,林回竟然是因為這個基金,來到了他的身邊。

其實他也曾疑惑過,林回的童年記憶裡,似乎隻有他奶奶的存在,從來沒有出現過爸爸媽媽。兩人在一起後,他聽林回提過一次父母都去世了,語氣很平靜。他以為林回和自己一樣,親緣淡薄,或許也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便不再提起;至乾那支鋼筆,在他和林回表明心意的那天,他明確問過,但是林回回避了這個問題,所以他也不想繼續追問下去。

如果再往前想一下,林回第一次到他家吃飯聊天時,就明顯對蜜糖罐基金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甚至在自己說它是維護利益的產物時,林回還表示了強烈的不讚同。他那時候就該想到的,可是那個夜晚有太多美好的記憶,他分心很嚴重,竟然完全忽略了這件事。

賀見山打開櫃門,抽出了一份貼著《蜜糖罐計劃基金申請者資料》標簽的文件。

當初成立蜜糖罐基金,按照他的意思,公司提供了兩種選擇∶一是固定禮物金4950元,一次性領取;二是一份周期長達一年的禮物包.除了十份由公司女性員選出的禮物外,還有兩份是賀見要

求的∶一個生日蛋糕和一支AS的經典款鋼筆。

生日於他而言,不是祝福,而是纏繞他許久的噩夢的開端;而鋼筆價值49500元,那是姚倩儀留給他的最後的東西,是賀見山記憶裡,母愛的價格。

就是這樣的兩件東西,他很難解釋清楚自己把它們放進代表母愛的禮物包裡是出於什麼考慮∶蜜糖罐這個名字實在太有欺騙性了,它讓人聯想到一切柔軟、溫暖和甜蜜的事物,誰又能想到,它是一個為了掩蓋謊言而誕生的謊言。當心底的惡意襄上蜜糖送到申請人的手上的時候,仿佛完成了一場巨大的行為藝術∶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份代表母愛的禮物的背後,是一場駭人的謀殺——

他們一家三口,或主動或被動,謀殺掉了對彼此的愛。

這是一出真實又荒誕的黑色喜劇。賀見山想,他真是一個騙子。

他並不像那個夜晚向林回坦承的那樣,什麼都不在意∶不在意得到,也不在意失去。至少很多年前的他,也曾崩潰乾自己所曹受的一切,L致乾他也會將心中那份說不清道不旺的情怒和憎增根遷好給

無辜的人。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兜兜轉轉,最後是他最愛的人替他承擔了一切。

大樓的空調已經都關閉了,或許是冬天的夜晚實在有些寒冷,賀見山抖著手抽出了裡麵的文件—-

一疊厚厚的申請表格,包含了曆年蜜糖罐基金受益者的所有信息。賀見山從上往下一張張翻看著,在看到其中一張時,他停住了-—

谘回。

表格上貼著林回的藍底證件照,照片上的他比起現在要青澀稚嫩許多,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他的笑容。這個笑容賀見山十分熟悉,在今天早上的家中,在萬築的辦公大樓內,在這過去的八年的任意一天裡,他見過一模一樣的。

賀見山盯著那張薄薄的A4紙,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後慢慢地,眼眶泛起了紅。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是太不講邏輯了。

賀見山閉上眼睛,過了好久才又睜開,他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喂,賀總-__

安妮,幫我訂一張最快去陽城的機票。

陽城,平江區楓溝鎮林莊。

一大早,林回就帶著早就買好的對聯和福字,從酒店出發,來到了家裡。出租車在村口的馬路邊停下,再往裡走是一條很窄的小路。林回站在路口,披著一層黴氣,開始向家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他從牙牙學語的孩童一直走到大學畢業∶小時候這條路是土路,一下大雨,他就要穿上膠鞋,跟奶奶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初中的時候,這條路變成了石子路,村子附近開了個廠,廠老板為了自己行走方便,出錢拖了好幾車石子,把路鋪平整了;之後幾年陸續有人接力鋪石子,有的人是為了家裡子女結婚,方便婚車,有的人家裡老人辦大壽,為了麵場好看;到如今,它已經變成了水泥路,甚至還有了名字,叫秀英路—王秀英,這是林回奶奶的名字,這條路是林回出錢修的。當時村裡的乾部感謝他的捐贈,問他有什麼要求,他就說,用他奶奶的名字命名就可以了。

冬天的農村,田裡什麼都沒有,路上也都是黯淡的雜草,橫七豎八地長著,看上去實在是寂寥。林回卻覺得親切極了,他一路走一路喊∶

三大媽早啊。

啊呀,是小回呀,今年這麼早回來啦?

輝哥,好久不見,你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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