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也同樣無人。
四角各自亮著一盞路燈似的小燈杆,瓦數不高,在夜色裡像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星子。
幾張零散的圓桌和藤椅不規則分布在做了木板架空的露台上,無人問津。
顧念從長廊通露台的門一進來,就已經興奮地朝圓桌藤椅跑過去了。畢竟是在2樓,駱修怕她危險,立刻跟上去。
所幸顧念酒醉後也算聽話,就對著藤椅們挑挑揀揀,把其中兩隻拉到一起,然後小姑娘就仰起頭,拍打著椅背朝駱修笑:“快坐快坐。”
“……”
跟隻被撈上岸拍魚鰭的小海豹似的。
駱修不禁垂眸,壓住眼底莞爾的笑意。
他將臂彎間掛著的休閒西裝外套拎起來,輕輕一甩,把小姑娘包進去了:“晚上風太冷,小心著涼。”
“我不冷!”
小姑娘梗著脖子嘴硬,說完就打了個哆嗦。
沉默兩秒,她若無其事地扭開頭。
駱修斂下含笑的眼。
兩人坐下沒幾秒,顧念拖著藤椅往駱修那邊靠了靠,然後趴到圓桌上,歪著頭枕著胳膊:“駱修,你陪我聊天吧!”
駱修意外。
他以為他才是要等機會切入某個話題的,沒想到顧念先開了口。
回過神,駱修嘴角淡勾了下,順水推舟:“聊什麼。”
顧念興奮:“劇本!”
駱修:“……”
安靜一兩秒後,夜色裡混進聲低低啞啞的無奈的笑。
“我就不該對你抱希望。”
“嗯?”顧念聽到了,茫然回頭。
駱修問:“怎麼突然又想聊劇本了?”
“沒有突然,”顧念一本正經地繃著臉兒,“殺青宴前我們還沒聊完角色的部分呢!”
如果不是小姑娘的眼神還迷迷糊糊的,語氣也是平常清醒時她絕不會和他用的那種、有點軟綿還帶點兒小鼻音的,那駱修大概要以為她已經醒酒了。
“醉成這樣,還記得工作……”駱修笑起來,“可惜了,竟然沒人給你評勞模。”
“那不需要。”顧念搖頭晃腦地表示拒絕,然後更暈乎了。她咕噥著說,“自由創作者,就是要靠自、自覺才會成功的!”
“……”
駱修眼神一閃。
他原本都不想逆著她的意思刻意試探了,可這是她主動送上來的。
顧念揉著發暈的腦袋時,就聽見耳旁有個好聽得蠱人的聲音,好像隨意地問了一句:“那你這樣自覺敬業,成功過麼?”
“!”
聽見這個問題,小姑娘嗖地一下抬了頭。
頭也不暈了眼也不花了,顧念警惕又懷疑地盯著麵前的人。
那人倚在藤椅裡,從容溫柔。
看清楚那再熟悉不過的五官,顧念眼神慢慢鬆下來,但嘴巴裡出來的回答仍舊是否認:“沒有……我沒紅過,我就是個小,小編劇。”
“——”
駱修笑意微沉。
能叫顧念在這樣的酒醉狀態下近乎應激反應、時隔兩年依舊諱莫如深的……當年盲枝退圈,果然不會是因為一件小事。
能讓她退學的,謠言麼。
駱修按下心底微微湧動的情緒。
他隻順著她的話問:“那還想再紅一次嗎?”
酒醉的小腦瓜實在扛不住惡龍的詞彙陷阱。
顧念啪嘰一下跳了坑。
“想!”小姑娘嚴肅握拳。
駱修被她一堆奇奇怪怪的表情反應逗得,在微沉的心緒裡也忍不住失笑。
顧念聽見了,嚴肅警告他:“你不要笑,我是認真的!”
“有多認真。”
“嗯……我以前發誓過再也不要火了,隻想過非常非常非常平淡的、任何人都看不到的生活。”
駱修笑意一停,抬眸望她。
顧念皺眉:“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駱修回神:“為什麼?”
顧念:“……”
小姑娘突然不說話了。
她木著臉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裡,一直過去好幾秒,她突然扒住圓桌邊緣,凶巴巴地虎起臉,瞪著圓桌。
好像那上麵刻著她的仇人似的。
“宗詩憶,壞女人!”
“……?”
駱修還未理解過這句突然轉折的話意,就見顧念扒著桌邊,砰的一下把額頭磕上去。
駱修一驚。
這畫麵他並不陌生,抱桌磕頭的小毛病顧念也不是第一次犯了。
隻是這回喝醉了,他怕她沒個輕重,起身便想等顧念再抬頭就把她額頭護住——
結果小姑娘在哪兒“摔”倒就在哪兒趴下了。
兩隻手爪還是牢牢抱著桌邊,小姑娘保持叩頭的姿勢,停了幾秒。
“嗚嗚嗚嗚嗚!”
她開始哭了。
生平第一次,駱修感受到這種又好氣又好笑,還手足無措的複雜交織的感覺。
他扶著桌沿壓低身:“顧念?”
“嗚嗚嗚嗚?”
小姑娘忙著哭,抽空回了他一個上升語調。
駱修:“你怎麼了?”
顧念:“我難過嗚嗚嗚。”
駱修:“為什麼?”
顧念:“因為有人欺負駱修!”
駱修:“……”
再想起那句憤慨的“宗詩憶”,駱修須臾就明白了前後因果。
想通的那一秒,他肋骨間悶了下,像是疼,又遠比簡單的疼痛感更深,更觸動,也更入骨。
駱修垂眸,似笑似歎:“所以,是為了駱修?”
“嗯!”小姑娘突然仰起頭,頂著被她自己撞得發紅的額頭,她認真地望著前方的夜色,眼裡淚還沒儘,“他沒有背景,那、那就我來做他的背景!欺負他沒金主捧,那就我來捧!等、等我成了金牌編劇,誰都——誰都彆想再刪我寶貝鵝子的戲份!”
“……?”
駱修一頓。
顧念回過頭,借著小燈杆看清楚了俯低身站在自己旁邊的男人。
呆滯兩秒,小姑娘一個前撲,在最恰當的高度抱住他的腰,埋臉痛哭:“嗚嗚嗚嗚寶貝鵝子你不要怕,媽媽總有一天會成為金牌編劇的,到時候媽媽會更加努力地保護你,誰都不許再欺負你,不許!媽媽一定能捧紅你的!”
“……”
駱修僵著身,垂眸。
望著抱著他腰身,眼淚把他身上單薄襯衫都哭濕了、還一邊哭一邊喊他“鵝子”的女孩,他低了低眼。
沉默半晌,駱修認輸地笑了聲。
“好。”
他溫柔地摸了摸女孩的頭。
“不哭了……讓你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