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酒店樓下。
“輕、輕點!你們瘋了嗎!慢慢抬著——嘶……慢慢抬著走!”
擔架上的中年男人一邊對著抬擔架的人嗬斥, 一邊臉色慘白,時不時哎喲哎喲地叫喚兩聲。
星月酒店這家分店的負責人聽說出了事,一大早就趕過來。此時見中年男人被抬上車, 他才連忙上前:“高先生, 要不要我帶兩個人陪您去省三甲看看……”
“你?帶兩個人?你怎麼不帶一個旅遊觀光團去看我出醜?”
“不敢不敢,我是擔心他們路上照顧不周。”
中年男子慘白著臉,沒好氣地擺擺手:“不用你們,我自己走——這事讓你們酒店裡的人把嘴巴關嚴實了, 要是傳出去我第一個找你算賬!”
“哎。”
負責人心裡如何腹誹不知道,麵上卻是畢恭畢敬點頭哈腰的。
中年男人打了止痛, 但還是疼得厲害, 這會急著離開,見負責人還磨磨唧唧的, 不耐煩地問:“還有什麼事?”
負責人左右看看,這才小心地往前傾了傾身,附耳低聲問:“昨晚上2樓露台那邊的監控,您看需不需要給您剪輯一份……”
“!”
本來中年男子的臉色還隻是難看, 聽見這句, 頓時跟刷了□□似的, 又冷又灰。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 眼裡浸著栗然,厚嘴唇抖了幾下才艱難開口:“不用!原樣都給我刪了——昨晚露台上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就我自己一個人喝醉了摔了一跤——天王老子來了你也得是這麼個回答、知道了嗎!?”
最後一聲壓得又低又狠,沉得近嘶啞。
負責人被中年男子那滿浸著血絲卻還掩藏不住恐懼的眼驚得心裡一抖,立刻低頭:“我明白了, 高先生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處理得妥妥當當。”
“……”
車門關合, 蓋住躺回去的中年男子的身影, 載著他哎呦哎呦的叫喚聲沿著鎮裡的長路遠去。
酒店負責人站在原地,眼神掙紮了一番,最後還是沒敢深究,他搖著腦袋轉身進了酒店。
4樓,窗邊。
江曉晴和秦園園落回腳跟,也收回看熱鬨的目光。
秦園園感慨:“真的太奇怪了。”
顧念坐在桌旁翻筆記本,沒抬頭地問:“怎麼了。”
江曉晴指著窗外,咋呼道:“他竟然就這麼走了哎!”
“嗯,”顧念停下筆,“不然,你還期待一場武打戲?”
“就算沒有武打戲,我也以為肯定是對峙場麵呢。這猥瑣大叔自己一個人肯定不敢跟直接踹他的人剛,但他的人都來了,我還以為肯定要帶人上樓直奔昨晚那位義士的房間!”
顧念笑了下,“然後呢。”
江曉晴拿大拇指一抹鼻尖,拉開四不像的握拳姿勢:“那肯定是義士一挑二十,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地摔下樓梯!”
“……”
顧念歎氣,合上筆記本轉過來。她托著臉頰,用一種讚歎的目光看著江曉晴的腦袋。
江曉晴被顧念那蔫噠噠的表情又發亮的眼睛盯得發毛,“怎、怎麼啦?”
“沒什麼,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麼?”
“你的大腦到底是個什麼神奇構造。”
“……”
江曉晴反應過來,惱羞撲上去撓顧念癢癢:“啊啊啊你又挖苦我!”
顧念笑著躲開。
等江曉晴鬨完,顧念回過頭,發現秦園園也還在窗邊發呆,她玩笑問:“你也在等那二十個黑衣人嗎?”
秦園園回神,笑起來:“沒有,不過我也以為會發生點什麼的。”
“嗯?”
秦園園:“XX娛樂可是業內巨頭之一。他們的高管,即便隻是個小高層,也沒幾個人敢得罪的。”
“對!”江曉晴趴在旁邊附和,“昨天晚上這個姓高的來了以後,耿導演都對他恭敬著呢,劇組裡就沒個他不敢調戲的女演員。”
秦園園點頭:“而且這個人我聽說過,雖然他自己草包,在公司裡沒什麼實權職務,但他姐姐是XX娛樂老總最喜歡的小情兒,手裡一把人脈資源。他仗著姐姐背景在圈裡跋扈慣了,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丟了這麼大的臉,竟然就這麼夾著尾巴跑了。”
“……”
聽完秦園園和江曉晴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顧念點頭:“所以,踹了他的人是他也得罪不起的。”
“對哦,還有這種可能,所以才沒有義士一打二十,”江曉晴眼睛亮起來,“酒店裡竟然還藏著這麼厲害的人物呢,掃地僧本僧啊?”
顧念無奈看她:“你還是少看點武俠武打吧。”
“略略略。”
秦園園趴到兩人麵前的桌上,神秘兮兮地:“可是酒店昨天都被劇組包場了,應該沒什麼外人吧。”
“其他資方也有受邀來的。”
秦園園不甘心地問:“你們說,就沒可能是我們劇組裡的人?”
顧念一頓,回眸。
不等她開口,江曉晴大咧咧地一擺手:“怎麼可能?我都知道我們這小破劇組裡不可能有這個級彆的大人物。”
秦園園失望歎氣,顧念又轉回去看江曉晴。
江曉晴被看得心虛,摸臉問:“我說錯了嗎?”
“不,隻是那句‘我都知道’。”
“嗯?”
“你越來越能看清自己了,曉晴,媽媽很欣慰。”
“……?”
幾秒後,江曉晴反應過來再次撲上去:“啊啊不許占我便宜!我可比你還大呢,你明明是我們中間最小的一個,叫姐姐叫姐姐!”
顧念被江曉晴的魔爪搖晃幾下,突然笑意一僵:“啊。”
江曉晴連忙停手:“怎麼了?”
“我忘了!”
“嗯?忘什麼?”
顧念把手機一舉,再說話時人已經飛出去了:“我忘記跟駱修說他弟弟給他打電話的事情了!!”
“——?”
不等江曉晴和秦園園開口,房門啪的一聲關在玄關裡。
江曉晴呆滯回頭:“你覺得她還記得,我們剩下不到1個小時就該離開酒店回K市了的事情嗎?”
秦園園苦笑:“可能健忘是宿醉後遺症吧。”
江曉晴:“我去追她回來?”
秦園園:“發短信給她好了。畢竟是她最後一天和駱修在同一個劇組了,從顧念角度,這得算是……”
兩人對視一眼。
江曉晴沉痛道:“骨肉分離。”
“……”
·
顧念還是記起來得晚了。
之前的早餐過後,駱修送顧念離開,然後獨身回到空寂的房間裡。
距離公司那邊安排的車來接他還有兩個小時,駱修去衣帽間的保險櫃裡取出藥箱。白色的藥瓶被他擰開,兩粒藥片倒在掌心。
駱修隨意地垂著眼,將藥片放進口中。
擰上蓋子的刹那,他正側過身,看見對麵鎏光的長鏡。鏡子裡照著木質的推拉門,隻開了一扇。
錯覺似的,好像還有個喝醉的小姑娘光著腳丫,趴在門板拿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
【你是不是…在偷偷吃糖?】
駱修怔住。
他習慣了鏡子裡映著的那道身影永遠像一張清冷素淡、沒有情緒的畫皮,就算工筆再美再精致,皮下也空蕩。
而就在此時,前所未有地,他感覺到一種情緒像汩汩的山泉從乾涸龜裂的心底冒出來,一點點充盈起那張畫皮。
那種情緒漸漸脹滿他的心口,滿得要溢出來。讓他覺得想念,覺得……
如果趴在門後的影兒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實,那該有多好。
孑然一人的鏡子前,駱修低下眼,猝然輕笑了聲。
帶著點狼狽的自嘲。
如果讓駱湛知道,那大概免不了那句嘲諷——
[你也有今天。]
含在舌尖前忘記咽下的藥片已經化開,蔓延著讓人麻木的苦澀。駱修輕輕卷了下舌,把藥片咽下去。
再抬眼時,他神色如往日清冷,笑意薄涼溫漠。
藥瓶擰上放回藥箱,駱修轉身。
回到臥房,駱修從桌上拿起那本《養鵝》,還未翻開,被他隨手放在桌角的手機震動起來。
駱修眼眸一停,落過去。
手機對他來說,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沒幾個人知道他的號碼,平常也基本不會聽到這個東西響起來。
除非……
駱修放下書,轉而拿起手機,屏幕上一個有點熟悉的號碼跳動著。
駱湛。
駱修坐到椅子裡,指腹隨意一撥,懶垂著眼拿到耳邊:“有事麼。”
“你手機拿回去了?”
“……”
駱修翻開《養鵝》的指節停頓。
一兩秒後,他撩起眼,總是溫柔的褐色眸子裡浸著細碎的涼意:“你之前就給我打過電話,誰接的?”
對麵懶散輕嗤了聲:“駱大少爺不是什麼都算得準麼,你猜?”
“……”
駱修手裡本子一闔。
須臾,那點寒意在他眼底沉下去,薄涼的笑浮上來:“看來上次挨了家法後,你對我送的禮物不太滿意?”
對麵大約想起什麼非常不好的回憶,噎了兩秒才冷嗤:“下次你敢不敢不把我媽這種殺器搬出來?”
駱修溫柔地笑:“隻要能達到目的,我不避諱任何手段。”
“……”
兄弟兩人間最熟悉的僵持狀態。
持續片刻,駱修打破僵局,聲音回到輕淡:“我今天心情一般,沒耐性陪你玩兄友弟恭的遊戲。如果你是為了完成爺爺的任務,那這一兩分鐘足夠你交差了——畢竟你是弟弟,我讓你,你先掛斷。”
對麵啞然幾秒,驀地笑了:“原來你是這個目的。”
“……”駱修抬眼。
“故意提上次的事情激怒我,想帶跑我的注意力?你以為我還是十幾歲的時候?”
駱修搭在本子上的手指輕動了下,他沒說話。
“本來以為隻是個知道你身份的小姑娘,結果……是能讓駱修在意的人出現了?”
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聲音懶散裡透著點低啞,他像是仰坐進什麼地方,恣意地笑起來——
“你‘完’了,駱修。”
那雙深褐色的眸子終於撩起,伴著一聲不以為意的低哂,駱修隨手翻開麵前的本子,指腹順著柔軟的紙張劃下。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唐染喜歡你,是喜歡你這麼能腦補過度麼。”
對麵一頓,聲音裡的笑微涼下去:“我還沒說要做什麼,駱大少爺就這麼緊張地拉染染做擋箭牌,隻會讓我覺得你心虛。”
“嗯,我心虛。”駱修垂著眸笑,聲音溫柔,“你來試試。”
“…我九九八十一難都走完了,就算試試對我來說也沒什麼風險,你最好彆激我。”
“取經路走完了,”駱修一笑,“你確定抱回去的經書上有字麼。”
“——!”
就在僵局即將再次來臨時,駱修房間的房門突然被人叩響。
他眼底那點笑意鏡花水月似的,轉瞬就碎了,半點不剩。駱修抬眸瞥了一眼掛鐘上的時間。
不該是來接他的時間。
想到什麼,駱修微頓。
幾秒後他垂回眸子:“我還有事,這次不讓你了,弟弟。”
“——”
駱修起身,同時通話掛斷。
走向玄關的幾步裡,駱修調整過自己的情緒狀態,方才交談裡他自己的言語紕漏一一掠過。
最後換回聲自嘲的笑:“漏洞百出。”
果然關心則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