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對秋天沒什麼感覺,在海邊的濕潮倒是明顯。不過隨著太陽西落,海平麵被染上瀲灩的霞色,天際線在海天之間像模糊成後印象派最大膽極致的用色,海風的涼意也初顯幾分。
顧念和駱修傍晚前就回各自房間休息了。接近晚飯時間,所有嘉賓收到節目組通知,邀約他們去木屋後的露台共進晚餐,順便公布第一期節目錄製的流程。
顧念收到信息,換好衣服想去找駱修一起,不過她剛在鏡子前紮起及肩的中長發,就聽見敲門的聲音。
“篤,篤篤。”
平淡而輕和,溫柔而沉穩。
第一秒就猜到是誰,顧念對麵鏡子裡的小姑娘眼角一彎,轉了半圈就繞出去給那人開門。
“晚上好。”
站在門外,駱修穿著的還是白天換上的那一身黑T長褲,隻加了一件薄夾克。夜色下廊裡光線模糊,更襯得他膚色白得發冷,像上好的瓷器一樣。
與之相對,那雙褐色眸子像盛著星子的琥珀,溫柔地垂著望她。
顧念從驚豔裡回神,有點意外地問:“你今晚還是穿這套嗎?”
駱修抬了抬手腕,“怎麼了。”
“唔,就是今天第一次看你穿這種風格,以為你去節目組那邊會換回襯衫什麼的……”
駱修莞爾,很自然就抬手摸了摸小姑娘頭頂:“不是你白天說,我這樣穿好看麼?”
顧念被摸得內心直嗚嗚——
再這樣下去連被摸頭殺都習慣成自然,她的媽粉底線就真的要繃不住了。
見顧念不回答,駱修垂回手:“那我去換?”
“不、不用那麼麻煩,”顧念連忙拉住他,“隻要你們公司允許,你怎麼穿都好看。”
“公司?”
“對,有一些公司會對藝人一切需要出鏡情況下的妝發和服裝風格都有要求,為了對應人設什麼的。”
“……”
顧念說完發現耳邊沒了動靜,她不解地抬頭,就見駱修垂著眼站在她門外,半張清雋的臉藏在陰翳裡,好像有些失落。
顧念慌忙問:“怎麼了?”
駱修沉默幾秒,低聲道:“我和定客傳媒已經解約了。”
顧念:“——?”
顧念呆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著急得往前邁了一步,幾乎湊到那人身前她都未注意:“怎麼會突然解約?難道……因為上個月在一樓大堂遇見鄭昊磊,你替我解圍的那件事嗎?”
駱修知道此時他隻需要默認,顧念的自責和歉疚感就會輕易成為她身上最薄弱的那個突破點。
但……
“不是,”駱修溫和地笑,“一八年簽經紀約時就隻有兩年,這個月初到期自動解約而已。和你無關。”
但他還是舍不得她自責歉疚。
隻有她的難過,他無法利用。
顧念皺著的眉沒鬆下:“隻有兩年的經紀約,難怪定客不肯花心思捧你,他們肯定是擔心為彆人做了嫁衣。”
駱修順水推舟:“嗯,我也沒有什麼商業價值,所以他們並沒有挽留。”
顧念擔心問:“那你現在就是自由人了?有聯係彆的經紀公司嗎?”
駱修停頓了下:“還沒有。”
顧念像是痛下某種決心,拉起他的手腕帶著他往廊外走:
“那我們走吧!”
對著小姑娘突然就打了雞血似的眼神,駱修有點意外,順著她被牽走:“怎麼了?”
“本來隻是想來試一試的,但我現在很有鬥誌了——這次《金編》的曝光機會對你來說太是時候也太關鍵,我一定要寫出好劇本,讓所有經紀公司都能看到你!”
“……”
想象到那個局麵,即便是長於謀算的駱修也難得有些頭疼了。
但他什麼都沒說,任由女孩牽著他,朝那個未知的,但隻要有她在那他也不在乎是什麼的前方走去。
小島中心。
矮山上專門砌起的一片露天望台。
這裡白天是島上看風景最美的地方,海水會翻著烈烈的晃眼的光,從天儘頭一層一層堆湧到腳下,前仆後繼地撞碎在岩石上。
而到了夜裡,圍欄下浪聲滔滔不絕,好像一整個海底世界在每一個碎開的海水泡沫裡歌唱。
節目組在露台上砌起更安全也擋風的防護層,自助餐似的長桌好像按著某種奇怪的規律排列,幾處點綴用的燭火被漏下的一點海風吹得輕輕晃動。
嘉賓們陸續來到露台上。
顧念作為一個勇敢的輕微路癡,成功在第一次來的這個島上把自己帶去了另一個方向。
等糾正錯誤折回時,她和駱修顯然已經是最後一批到達的了。
晚到有驚喜。
上露台的路是精挑細選的大理石板砌起的盤旋長階,每隔一米就有造型設計感十分在線的路燈照亮。
雖然是座矮山,但在山腳和露台之間還是設置了小麵積的休息平台。
顧念和駱修繞過半段長階,剛拐過幾級要在中間的休息平台上冒頭時,就聽見平台上的角落裡,傳來一個熟悉的壓著崩潰的聲音——
“邢姐,你乾脆殺了我吧!這事要是讓老板知道了,那他能給我留個全屍都是大發慈悲!”
顧念愣了下。
她回頭看向駱修,極輕的聲音淹沒進海浪聲裡:“好像是戚寒。”
“…嗯。”
駱修低她幾級台階,平台的高高的影兒斜投下來,剛好將他遮了一半,看不明神色。
聲音倒是溫和如舊。
戚寒似乎是在和什麼人講電話,聲音在停了片刻後又傳來:“不是,這是他的公司,怎麼安排嘉賓他肯定有最高話語權…是是,我知道邢姐你是總策劃,但總策劃也大不過老板啊——這沒經過他允許直接放這麼個大雷進來,您是遠在天邊夠不著,那我有幾條命夠那位折騰的啊?”
海風將聲音吹得七零八落。
到顧念這兒隻能聽個七七八八,等安靜之後她遲疑地轉回來,小聲對駱修說:“BH的老板好像特彆可怕。”
“……”
陰影裡清挺修長的身影一頓。
那須臾裡,顧念仿佛聽到一聲輕歎夾進疊湧的海浪聲間。
又好像是錯覺。
顧念以為駱修是不認同自己的話,又輕聲補救:“我不是說他壞話,就是想提醒你。”
“嗯,”駱修卻笑著應了,“你說的也沒什麼錯。”
顧念怔了下。
不等顧念答駱修的話,戚寒破罐子破摔似的聲音傳回來:“反正這事兒我管不了,也擔不起,您是總策劃,跟您一起拍板的是公關部那幾位領導——你們還是親自跟咱們那位老板解釋吧。”
“……”
對話似乎將至末尾。
顧念鬆了口氣。按她想法,等戚寒打完電話上了露台,他們稍等一兩分鐘再上去,應該能給彼此減少很多尷尬。
但是顧念這個想法還沒落地,她手腕忽然一緊。
顧念茫然抬頭。
從低她幾級台階上來,駱修走過她身旁,拉著她往休息平台:“上去吧,這邊海風太涼了。”
“可——”
顧念沒來得及說完,她被平台攔住的視野隨著位置走高而升上,在圍欄旁愁得踱步的戚寒映入眼簾。
那邊掛斷電話,剛轉過身,就驟然僵在圍欄前。
戚寒絕望地看著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牽著個有點不安的小姑娘,從他麵前的石階下走上來。
戚寒:天要亡我。
人已經上來還對上視線了,再裝沒出現想躲回去顯然也來不及了。
顧念隻得認命。她趁著半個身子藏在駱修挺拔的身影後麵時,偷偷在他胳膊旁邊咕噥了句:“你太真誠了。”
唉。
有個這麼單純又坦誠的鵝子真是叫人憂心,萬一以後她不在他被人坑了怎麼辦?
顧念嘀咕完,就在戚寒做出反應前,先一步繞到駱修麵前,耷著眼溫聲無害:“抱歉啊戚先生,我們之前在島上迷路了,來得晚了一點。”
戚寒回神,生無可戀氣若遊絲:“沒事,沒關係。”
顧念猶豫了下,咧開一個營業的笑:“剛剛海浪聲特彆大,戚先生你是不是在打電話,我也沒太聽清你說的,是有什麼急事需要幫忙嗎?”
戚寒剛眼神掙紮了一秒。
“節目組裡進了什麼大雷。”
低淡微啞的聲音像一柄長矛,piu地一下給戚寒紮了個透心涼。
顧念:“……”
拿什麼拯救我心直口快的寶貝鵝子?
戚寒:“…………”
看來明年他就能在島上立一片新墳了。
左邊那片留給《金編》總策劃,右邊那片留給BH公關總。
三墳比鄰,挺好。
戚寒徹底放棄希望,開口:“《金編》總策劃那邊,還有公關那邊上周定下了最後一個直晉編劇的名額。”
駱修眼神一涼。
戚寒隻看駱修的表情也知道被聽完電話猜到了,但此時當著顧念的麵,他隻能硬著頭皮開口:“公關那邊想、想借最近的事情炒一炒節目熱度,所以選、選了卓亦萱。”
顧念怔住。
駱修沒有意外地低下眼,垂著的左手食指輕輕抽動了下——
某種情緒已經克製到巔峰,距離爆發一線之遙。
戚寒作為完全不知情無辜被殃人士,很想腳底抹油,但更不敢,隻得絕望等著暴風雨的來臨。
但暴風雨來之前,顧念先來了。
“唔,卓亦萱來了?那挺好的。”
戚寒一怔,駱修也微掀起眼,一線未掩下的幽沉情緒尚在他眼底。
戚寒重萌求生欲:“顧小姐覺得挺、挺好?”
“嗯,我挺想和她公平公開地較量一下。”顧念說完,彎眼一笑,“當然,是對我來說。”
戚寒:“不不,顧小姐覺得好就是最大的好了!”
顧念茫然了下:“可你不是擔心你們老板生氣?”
戚寒一噎。
顧念想了想,朝他露個會心的笑:“彆怕,我肯定不告密。”
戚寒下意識抬頭,對上女孩身後那人幽暗的眸子。
戚寒:“……”
罷了,還是選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