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
西配院
四阿哥坐在床邊,福晉、年氏、李氏等圍在一側,詩玥端著安胎藥一匙一匙地喂給鈕祜祿氏。
“你好生養胎,想吃什麼用什麼,儘管吩咐下人,後院缺的就到前院去拿。”
鈕祜祿氏微紅著臉,點了點頭,“多謝貝勒爺關心。”
“爺請放心,”年氏福了福身,“妾身離得近,一定看顧好容月的胎。”
“恩,”四阿哥應了一聲,偏頭看了看福晉。
福晉卻是麵色蒼白,不著一語,直到被詩瑤拽了拽衣襟才反應過來,俯下身道,“妾身身子不好,隻能煩勞兩位妹妹多加照拂了,還請貝勒爺見諒。”
四阿哥回過頭不再看她,嗓音微沉,“既是如此,福晉就好好將養。”
回院子的路上,詩瑤幾次欲言又止,福晉瞥了她兩眼,聲音清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偌大的後院裡遲早得有新的阿哥,鈕祜祿氏能最先有孕是她的福氣,我沒什麼好怨的,也沒什麼好氣的……”
“福晉,”詩瑤抿了抿唇,壓低聲音道,“逝者已矣,弘暉阿哥若是在天有靈,想必也不會願意看到您這樣傷心難過的。”
福晉苦澀一笑,“弘暉是個好孩子,平日裡雖然淘氣,但很是孝順。對我,對他阿瑪,都很關心。府裡的人,知道他將來必是世子,都愛巴著他,寵著他,又讓他養了個驕縱的性子。我就常常在想,如若他真的在天有靈,看到弟弟降生,府裡的人都喜氣洋洋的,不再念著他、想著他,他會不會耍脾氣,會不會傷心?”
“主子,”詩瑤眼角微濕,福晉搭在她腕上的手輕輕握了握,“我是弘暉的額娘,我就想讓他知道,哪怕府裡的人都不再惦記著他,做額娘的也是時時想著他的。”
東小院
從西配院出來,四阿哥破天荒地沒有回正院。
東小院的屋子,張保、張起麟時時打掃著,似乎一切如舊,卻難掩物是人非。
聽著內廳裡已經不再刺耳的摩擦聲,張保、張起麟“五魁首、六六六”地猜了一通拳。然後,張起麟一甩袖子,皺起一張老臉,滿心憤懣地躬身進了屋門。
“主子,晚膳在這邊用嗎?”張大公公儘力收斂著嗓音,以圖不打擾自家主子的思路。
四阿哥轉了轉手上的魔方,已經有幾麵的顏色基本相對,但往往隻差一塊兒,就得一切推倒重來,“這東西看起來千變萬化,實際上卻是有規可循。爺以為自己已經摸得門徑,卻往往因為心不定而功虧一簣。”
“蘇公公最是了解主子爺了,”張起麟低了低身,“這些死物自是難不住爺的,難得就是在當前的情勢中靜下心來啊。”
四阿哥長舒了口氣,將魔方揣進懷裡,勾了勾嘴角道,“行啦,他人是走了,眼睛、嘴巴可是留了不少。擺膳,爺餓了。”
“嗻,”張起麟揚起笑臉,輕快地打了個千兒。
八爺府
胤禩跟何焯在廊下飲茶,六月的天已經帶了些暑意,飄渺的茶香後,胤禩放下茶碗道,“此次皇阿瑪南巡歸來,朝中倒是安靜了不少。此前,替直郡王參奏太子的,一大半都偃旗息鼓了。”
何焯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不過是表麵的風平浪靜罷了。畢竟皇上對外的態度依然是支持東宮,而且此次南巡,太子在江南文人心中的聲望更盛從前。”
“我知道二哥每次隨駕南巡,必在蘇杭一代召見文人學士,開堂講學,”胤禩將洗茶的水倒在階下,“隻是我不明白,江南文人何以影響如此之大?似乎連京中的權臣貴戚,都忌憚一二。”
何焯微微一笑,拈了拈半須道,“貝勒爺有所不知,朝中忌憚的哪是江南文人,他們忌憚的是天下漢人的心中歸屬。所謂滿漢一家,自大清入關以來,便是當朝者執掌天下的重中之重。咱們康熙爺對漢家文化,漢人士紳更是尤為重視。江南古來多才俊,文人學子的章籍典冊往往反應民情,呼應民意。對他們的尊重,也彰顯咱們大清對漢人容納的態度。”
“原是如此,”胤禩恍然地拱了拱手道,“胤禩受教了。”
“貝勒爺客氣,”何焯低了低頭,“其實,這太子在民間的聲望也是當今聖上一手促就的。當初,皇上初登大寶,內有權臣霸政,外有三藩作亂,這九五之位岌岌可危。康熙爺冊立年幼太子,也是防著大清的江山落到旁人手裡。這麼多年來,東宮之位越穩,大清龍脈也就越有保障。隻不過,誰也不曾想,二十幾年後會變成當下的境況。”
胤禩聞言,斂眉思索了片刻,抬起頭道,“我記得,先生祖籍便是蘇州的?”
何焯微微一愣,點頭道,“正是。”
“那不知,老家是否還有親人?”胤禩微揚眉梢。
“老母與胞弟都在蘇州,”何焯拱了拱手,末了試探地問道,“貝勒爺可是要在江南有所作為?”
“作為不敢當,”胤禩彎了彎唇角,“隻是我一貫傾慕江南靴子的才華,無奈不能輕易離京,想托先生家人在蘇杭等地收取文人雅士的詩集典冊,以供平日拜讀。”
何焯皺起眉頭,略一思忖,恍然低頭道,“貝勒爺放心,微臣這就書信一封,讓臣弟立刻著手此事。”
六月,京郊大糧莊
謝慶被請到了莊子裡,蘇偉獨居的大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