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正月十八承乾宮
清晨,天色昏聵,貴妃佟佳氏披著小襖由臥房而出。
浣月端著托盤邁進內室,向佟佳氏輕輕一俯身道,“娘娘,茶房新製的核桃乳,您趁熱用一碗。”
“放下,”佟佳氏坐到了榻上,接過玉碗輕輕攪動,“乾清宮那邊有動靜了嗎?今兒是年節後的第一次禦門聽政,暢春園時八阿哥得群臣保奏一事,今兒該有結果了。”
“還沒有消息傳來,”浣月壓低嗓音道,“聖上一過元宵就從暢春園回了皇宮,肯定跟八阿哥一事脫不了關係。”
佟佳氏抿了抿嘴唇,無聲地歎了口氣,“伯父到底年紀大了,眼高於頂,急功近利。這一次,怕是要斷了佟佳一族的前途啊。”
“不至於此,”浣月低了低頭,“咱們佟佳氏根底深厚,與聖上更是血脈至親,皇上怎麼都得顧及些慈和皇太後和孝毅先皇後的情分。”
“話雖如此,儲位一事到底是聖上的逆鱗,”佟佳氏飲了一口核桃乳,麵色紅潤起來,“好在表哥及時抽身,總算能給佟佳一族留下一口生氣。”
“娘娘——”太監劉裕躬身而入,“乾清宮傳出消息來了!”
乾清宮
八阿哥跪在大殿之中,麵無血色,隱在袖中的手已是血跡斑斑。
康熙爺高坐於龍椅之上,雷霆萬鈞,三阿哥微微側首,看了一眼四阿哥,四阿哥垂首立於皇子中間,神色泰然。
大臣中,已有不少噤若寒蟬之人,不為其他,隻因聖上一句,“況胤禩乃縲絏罪人,其母又係賤族。今爾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不知何意?”
佟國維、阿靈阿等重臣尚且鎮定,眾人心下清楚,聖上肯定會先責一人,敲山震虎。而佟佳氏、鈕祜祿氏、乃至納蘭氏在朝中的影響都甚為廣遠,是以這殺雞儆猴的雞肯定不會在世家大族中出現。
然,讓眾人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因群臣保奏一事而倒黴的,竟是個九經三事殿中最為無辜之人。
“馬齊,你可知罪?”康熙爺幽幽開口。
馬齊征愣在原地,片刻後才猛然驚醒,下跪請罪。
四阿哥也一時驚詫,在他的印象中,武英殿大學士馬齊並未參合進皇子的朋黨之爭中,更未與佟國維、鄂倫岱等私下接觸過,如今怎麼會突然遭此池魚之殃?
康熙爺掃了一眼眾臣,沉下嗓音道,“朕觀大小諸臣,無不實心愛戴朕躬。而伊等結為朋黨,故欲使朕氣忿,情理可恨,無如此者!朕因馬齊效力年久,初心俟其年老,聽彼休致,以保全之。誰想,乃身作威勢,竟拂袖而出。眾人見之,皆為寒心。如此不誅,將誰誅乎?著將伊族屬,一並拘拏!”
康熙爺一番訓斥,眾人才想起,群臣保奏那天,康熙爺確實提前下旨,令馬齊勿參與此事,馬齊一時羞憤,拂袖而出。眾人當時都惦記著保奏一時,這點插曲根本沒人注意。如今想來,萬歲爺怕是一早就知道,朝臣中有人要保奏八貝勒了。
然,此事馬齊確實冤枉。九經三事殿那天,馬齊是在與內大臣等聊天後才得知眾人有意保奏八貝勒。而恰巧文華殿大學士張玉書隨後而入,從馬齊處了解到八貝勒深得人心。
康熙爺在眾人稟奏前,命人傳奏張玉書。張玉書將朝臣心屬稟告給了萬歲爺。康熙爺盛怒之餘,詢問此事由誰而起,張玉書也是一向潔身自好之人,便直言“聞於馬齊”。
因此種種,並未與胤禩相交的武英殿大學士馬齊,替佟國維等人背上了黑鍋。
不過,眼下聖怒未息,知曉此事緣由之人誰也不敢開口,而馬齊當日拂袖離去,確實有大不敬之嫌。
馬齊也是聰明人,知道今日這場無妄之災他是怎樣也逃不過了,乾脆俯身叩首道,“回稟聖上,臣原無威勢,但因事務重大,心中驚懼,並不知作何舉動,臣罪當死。”
萬歲爺也不是一味糊塗,馬齊與此事有多大的關係,康熙爺心裡多少清楚,但此時沒人比馬齊的身份、背景更適合威嚇人心了。
“馬齊原係藍旗貝勒德格類屬下之人,陷害本旗貝勒,投入上三旗,問其族中,有一人身曆戎行而陣亡者乎?乃不念朕恩,擅作威勢,朕為人主,豈能容此!馬齊之弟李榮保,妄自尊大,虛張氣焰。朕屢加儆戒,而怙惡不悛,亦當治罪!馬齊等,著諸王大臣,會集速審擬奏!”
眾臣俯身領命,馬齊叩首在地,脖頸見青筋儘露。
四阿哥微微瞥了馬齊一眼,心中有了決定。
長春宮
良妃衛氏靠坐在榻上,身子陣陣發抖。大宮女紅菱擔心地望著自家主子,半晌後,良妃才輕輕擺手,讓報信的人退下。
“娘娘,”紅菱上前一步,卻不知說什麼為好。
“本宮沒事,”良妃苦澀一笑,語帶虛弱“這麼年了,本宮什麼苦沒吃過。不過是聖上的一句斥責,聽了,也就過了,不疼不癢的,有什麼打緊。隻不過,難為胤禩了……”
“娘娘,母子本為一體,”紅菱跪在腳榻前,“這一次若不是群臣保奏之事,皇上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說到底,是貝勒爺在前頭爭名奪利。失敗了,卻讓娘娘跟著受苦——”
“閉嘴!”良妃打斷紅菱的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皇阿哥了?”
“奴婢知錯,”紅菱連忙俯首。
良妃看了她半晌,吐出口氣道,“罷了,本宮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胤禩在延禧宮長大,對於本宮難免有些疏離……”
紅菱微微抬頭,良妃又道,“隻是,你得記住,胤禩是本宮的兒子,本宮為他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
“娘娘愛子之心,奴婢明白,”紅菱低下頭,“其實,貝勒爺也是孝順的,隻是八福晉那兒——如今,貝勒爺在前朝騎虎難下,娘娘在後宮怕也不好過了。”
“再不好過,也要過下去,”良妃一手扶在炕桌上,修長的指甲在桌沿留下痕跡,“賤族出身又怎樣?這後宮中,也不是各個都身份高貴的……”
八爺府
八阿哥自上朝回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中。
八福晉召了八阿哥的隨從,得知了早朝上的種種,立時白了臉色,軟倒在榻上。
“主子,”侍女金環連忙扶住八福晉,“您要保重身子啊。”
八福晉咬著唇角,淚光盈盈,“縲絏罪人,母係賤族,品行庸劣,無有知識……皇上,這是要把咱們府上整個埋進土裡嗎?”
“主子,這許是皇上的一時氣話,”金環將靠墊放在八福晉身後,“咱們貝勒爺也算大起大落幾次了,以前被削了爵位都能東上再起,這一次也一定能轉危為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