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六月末,暢春園
胤衸大半夜的發起了高熱,住得最近的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祿也都趕了過來。
四阿哥從內室出來時,守在外頭的胤禑、胤祿連忙上前兩步道,“勞煩四哥跑這一趟了,下半夜我們兄弟會在這兒陪著,四哥辛苦了一天,還是早些回去休息。”
四阿哥看了看手臂上還吊著繃帶的十五阿哥,略沉了沉嗓音道,“胤衸已經發了汗,有太醫們看著,想是不會有大礙了。胤禑也受了傷,還是回去休養為好,隻留胤祿陪著也就是了。你們兄弟友愛,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胤禑聞言,身子微微一僵,扶著受傷的手臂,緩慢低下頭道,“多謝四哥關心,胤禑隻是小傷,隻要胤衸沒事兒,弟弟也就安心了。”
不知內情的胤祿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自家兄長,又抬頭看了看一貫嚴厲的四哥雍親王。
四阿哥嘴角輕斜,也未再言其他,衝兩位行禮的小阿哥擺了擺手,舉步向外走去。
出得屋門,從剛才開始就有些背脊發涼的蘇大公公,正想湊到四阿哥身後沾點兒熱乎氣兒,卻聽得屋後柳林裡一陣悉悉索索。
“什,什,什麼人?”蘇偉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燈籠,向黑暗中一晃,一個小小的人影被月光拉得老長,蒼白的臉孔出現在一片濃綠中。
“啊——”蘇大公公受驚地向後一蹦,被四阿哥單手扶住,頗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道,“真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了,當心再摔破膝蓋!”
蘇偉頓時氣悶,剛想出口反駁,四阿哥已經上前一步道,“是不是胤禮啊?出來!”
“四哥……”一個小小的人影繞過樹乾,在草叢裡沾了滿身的露水碎葉,頗帶些窘迫地走到四阿哥跟前。
“怎麼大半夜的跑到房子後頭去了?”四阿哥蹙起眉頭,看著幾個小太監趕上來給胤禮打掃外袍。
胤禮抿了抿唇,兩隻手在胸前搓了搓,低垂下頭道,“胤禮想去看看胤衸,可十五哥說,恐過了病氣給我,不讓我進去。我就想到屋後頭,透過窗子看看,不想卻驚到四哥了……”
四阿哥微微眯起雙眼,看著一直垂著腦袋,越發顯得乖巧純真的十七阿哥,沉默了片刻,“你十五阿哥說得有理,胤衸隻是受了驚嚇,沒什麼大礙。等明天他身體好些了,你再過去看他便是,大晚上的鑽進林子裡,也太危險了。”
“胤禮知道錯了,”十七阿哥連連點頭,又像模像樣地衝四阿哥拱了拱手道,“四哥快些回去休息,胤禮不再胡鬨了,等明天胤衸醒了,我再去看他。”
“恩,”四阿哥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胤禮的肩膀,帶著左看右看的蘇大公公往承露軒走了。
離得討原書屋遠了,不見了十七阿哥的影子,蘇偉有些疑惑地湊到四阿哥身邊道,“我見你剛才看十七阿哥的眼神有些奇怪,倒比看十五阿哥時還冷冽些。十七阿哥看起來是個良善的性子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四阿哥看了蘇偉一眼,微微翹起嘴角,“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爺陪著胤衸在臥房裡呆了一個多時辰,中間根本沒聽過胤禮的聲音。他若是在咱們之前到的,那早就該回去了,又怎麼會被人發現?這中間的一個多時辰,他總不能一直站在屋子後頭的草叢裡。”
“這個——”蘇偉一時語滯。
四阿哥歎了口氣後,開口道,“胤禮今年也十一了,他自小便不如胤衸那般深受皇阿瑪寵愛,生母陳氏又是宮女出身、身份低微,加上與他年紀相仿的幾位阿哥都是王貴人所生,他難免受孤立。這些年下來,心思肯定要比旁人重些。估計也是因著上次他跟胤衸的衝突,這回聽說爺過來了,特意跑出來做個忠厚的樣子給爺看的。”
“哎呀,”蘇偉摘掉帽子,胡亂地撓了撓腦袋,“不就是一個孩子想在大人麵前多表現表現嗎?哪有那麼複雜!”
四阿哥轉過頭,蘇偉努了努嘴繼續道,“你們這一茬已經為了爭那個位置,鬨得沒一點兄弟情分了,下麵這些小的就讓自然生長。我看十七阿哥本性不壞,也是因為上次你幫了他,才想著法子跟你多親近的。你也彆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想當初,你是小豆丁時,也乾了不少傻事兒呢,才不像現在這樣一副腸子轉了十七八個彎的。”
“喲,”四阿哥聞言一聲輕笑,歪著頭湊到蘇偉耳邊輕吹了口氣,“現在教訓起爺來倒是一身正氣了,剛才是誰被個影子嚇得亂蹦亂叫的啊?”
蘇偉動作一頓,鼓起腮幫子抿了抿唇道,“我那是有原因的,被十七阿哥嚇到是湊巧!”
“有原因?”四阿哥直起身子,有些好笑地看著自家蘇公公道,“什麼原因?說來給爺聽聽,莫不是上次在亂葬崗嚇掉了魂兒?要不爺找幾個師父到府上給你喊一喊?”
蘇偉一時氣悶,狠狠地瞪了四阿哥一眼,緊走了幾步先跑回承露軒了。不是他不想說,實在是說不出口,總不能告訴人家,他平白地因為十八阿哥一句再不遊水了,竟想到去世多年的六阿哥身上了。
翌日,
康熙爺親自到討原書屋看了胤衸的病情,好在十八阿哥發了一場大汗,高熱已經退了下去。不過也因為這一耽誤,北巡大軍沒有即日出發。
四阿哥送皇上回九經三事殿,路上康熙爺頗有些心事重重。
“小十八這回是真被嚇到了,”康熙爺背著手,緩步走在湖邊的石子路上,“朕不打算帶他和胤禑北上了,讓他們回京好好休養。胤衸的年紀雖然還小,但像如今這般膽小頑劣總是不行。朕看他似乎頗依賴你,你得空便幫著皇阿瑪管教管教。等朕北巡歸來,也該叫他遷去阿哥所了。”
“皇阿瑪考慮周全,兒臣一定多多教導胤衸,”四阿哥跟在康熙爺身後,低下頭應道。
康熙爺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後,又開口問道,“昨天那幫刺客,你可有什麼頭緒?跟當初行刺你的天地會反賊可有什麼相同之處?”
四阿哥輕揚眉梢,略一思索後答道,“確有相似之處,他們都事先在路上設下陷坑、絆馬索,衣服的料子及所用兵器也都質地相同。但是,兒臣還是不敢肯定就是天地會所為,畢竟比起當初行刺兒臣的周全策劃,他們這一次的行動實在太過草率了。”
康熙爺聞言,慢慢地咄出口氣,眉間微微隆起,“如今,民間人心浮動,朕不能因為幾個刺客臨時更改行程,引百姓猜測。朕北巡這兩個月,你跟老三幾個多注意著京城的異動,尤其是九門的安全。朕不怕那些烏合之眾聚眾造反,朕擔心的是朝廷內蠅營蟻附,勾結外人來陰謀作亂。”
四阿哥身上一緊,低頭拱手道,“兒臣遵旨,請皇阿瑪放心。”
“九門?托合齊的陽奉陰違終於超出皇阿瑪的忍受範圍了嗎?”四阿哥在心中暗暗思索,“那,二哥他……”
“奴才給皇上請安,”一個聲音喚回四阿哥的神智,“奴才見過雍親王。”
隆科多?四阿哥略一驚異,隨即恍然。雖然當初隆科多被免去了正藍旗蒙古副都統與鑾儀使之職,但依然是正三品一等侍衛,常在禦前行走。隻不過,他們二人倒是甚少碰麵。
“起來,”康熙爺負手而立,“那幾個刺客怎麼樣了?”
“回聖上的話,”隆科多站起身後彎下腰,“留下活口的幾名刺客嘴風都緊得很,奴才帶人審訊了一夜,剛剛才有一人招出,說他們是天地會三山堂之人。”
四阿哥微一蹙眉,康熙爺卻是神色未變,隻靜默了片刻開口道,“繼續審,朕要知道他們具體的行動計劃,消息來源。”
“是,”隆科多拱手領命,行禮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