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
九月初,東小院
一大清早,烏漆漆的雲就遮住了半天邊,空氣越發潮濕沉悶起來。到網
賴在床上的蘇公公一腳踢開被子,耳後的發絲淩亂地粘在脖子上,膩的人心發慌。
“轟隆隆……”一陣悶雷聲自天邊傳來。
小英子端著水盆進了臥房,見自家師父鼓著腮幫子,頂著一頭毛躁躁的辮子,百般不情願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王爺這時候應該到宮門口了,”小英子放下水盆,沾濕了布巾服侍蘇偉洗漱,“悶了這許久,今兒的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了,師父還要出門嗎?”
蘇偉把臉埋進毛巾裡,呼了兩口氣後,抬起頭道,“等等看,下午要是晴了的話,去一趟琉璃廠,尹勝容的琴行馬上就要開張了。”
小英子聞言,立時苦了臉,往前蹭了兩步歪著脖子道,“師父又把王爺的話忘個一乾二淨了,那個尹勝容明擺著心思不純。第一次見麵就請師父共赴西山、月下談心什麼的,這幾個月也總想著法子往您身邊湊,您就彆自個兒送上去了。王爺之前可都把話撂下了,您再有個什麼,徒弟就要挨板子了!”
“我說我怎麼教出你這麼一個磨磨唧唧,膽小怕事的徒弟來啊?”蘇偉回身套上便袍,頗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小英子一眼,“當初要不是你多話,王爺怎麼會知道尹勝容那檔子事兒?如今人家都在京城安營紮寨了,就算不用顧忌他,總得顧忌些餘掌櫃?咱們販鹽的買賣還在人家手上捏著呢。禮尚往來是從商的根本懂不懂?”
小英子癟了嘴,低頭給蘇偉遞上靴子,“反正您怎麼說都有理,回頭王爺要是打我板子,您可得給我兜著——”
“好啦,好啦,”蘇偉心情大好地拍拍小英子的肩膀,“沒有你師父我發話,誰敢打你?趕緊去開了小庫,給尹勝容備一份賀禮出來,師父下午帶你去琉璃廠好好耍一圈。”
“還說什麼禮尚往來是從商的根本,其實就是你自己想出去玩了,”小英子努了努嘴,低頭給蘇偉理了理袍擺,在心裡暗暗地腹誹了兩句。
巳時三刻,皇宮
剛回京幾日的康熙爺似乎沒多少心思處理朝中的瑣事,早朝隻粗粗吩咐了幾句便讓散了。
四阿哥出了乾清宮,吏部尚書馬爾漢便趕了上來,衝四阿哥拱了拱手道,“萬歲爺適才還誇讚恩科一事王爺辦得利索,各州府的學子如今都順利應試了。可見,萬歲爺對王爺的能力是愈加認可了。”
“大人言重了,”四阿哥緩了口氣,“太子隨皇阿瑪北巡,京中的瑣事自然要落到我們幾個兄弟頭上。恩科一事,本王也是在內閣列為大臣的幫襯下將將辦妥。用不著多少能力,也算不上什麼功勞,隻不過是應儘的本分罷了。”
“王爺太過自謙了,”馬爾漢微微低了低頭,“萬歲爺對王爺的看重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京中事多,鎮國公景熙對托合齊幾人的彈劾還未落下,又出了南山集一案。聖上心裡難安,這個時候越是能為聖上分憂越是於王爺有利啊。”
四阿哥認同地點了點頭,還未開口,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餓從旁而過。
兩人敷衍地向四阿哥行了一禮,便相伴出了日精門。
四阿哥微微蹙起眉頭,也邁出日精門的門檻,卻偶然聽了胤餓對胤禟的一句抱怨,“也不知八哥因何麵見皇阿瑪,我還想著今兒個去八哥的新園子逛逛呢。”
晌午,西配院
年氏進了耿氏的屋子,四阿哥弘時正蹣跚著腳步追著嬤嬤手裡的繡球鈴鐺,孩子獨有的純真笑聲充斥著整個暖烘烘的房間。
“側福晉怎麼這時候過來了?”耿氏見到年氏,連忙從榻子上站了起來,“外麵還飄著雨絲兒呢,側福晉也不當心自己的身子。”
年氏笑著拍拍耿氏的手,兩人重新坐到軟榻上,“我惦記著弘時,在屋子裡也坐不住。這些天時冷時熱的,弘時的身子又單薄,我可怕他鬨出病來。趕巧家裡送來些進補的山珍,我見都是可口易消化的,就趕著給你送來了。”
“讓側福晉費心了,”耿氏捏著帕子掩了掩嘴角,“弘時總歸落地早了些,身子一直不如同齡的孩子壯實,好在這一年百般調養,如今也算有些起色了。側福晉對弘時總是多番照顧,妾身都不知該怎樣回報才好。”
“說什麼回報的話,耿姐姐太見外了,”年氏抿起唇角,清幽的目光落到咿呀學語的弘時身上,“我是當真喜歡這孩子,看著弘時一點一點長大,才覺得王府的日子有些盼頭。否則,日複一日地過著,連春夏秋冬都覺不真切了。就是不知,妹妹這一輩子還能不能有姐姐這樣的福氣。”
“側福晉還年輕,”耿氏遞上侍女端來的熱茶,“王爺平時太過忙於政事才無暇後院的,側福晉蕙質蘭心,不怕王爺看不到。這孩子啊,遲早會有的。”
年氏輕聲一笑,緩緩地歎了口氣,“但願如姐姐所言,妹妹如今還能指望什麼呢?”
耿氏抿了抿唇,想想見天見不到人的四阿哥也微微蹙起了眉,“說起來,咱們王爺也是太清心寡欲了些,東小院也沒個丫頭伺候,怎就一直不往後院來呢?我聽說,就是福晉那兒,王爺也隻是偶爾坐坐就走了。這男人,就是再能坐懷不亂,也總歸有控製不住的時候?”
年氏身子微微一凜,莫名的念頭在腦中轉了半晌後,強撐著一抹笑容對耿氏道,“興許就如姐姐所說,王爺是太忙了。我聽前院的奴才們說,王爺平日裡愛讀些經卷佛籍,估摸著也是修身養性慣了,心裡才不惦記了。”
耿氏微一思忖,也不再念及其他,淺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