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
三月二十八
雍正爺登基後, 三位小阿哥住進了他們阿瑪曾住過的乾東五所裡, 而兩位小格格則住進了乾西五所。亦都是一人一間院子,比起先帝時, 地方倒是寬敞了不少。
茉雅奇讓人在後院屋簷下紮了座秋千,院子裡裝飾了很多花草,天氣好時,就願意坐在這兒看看天, 看看雲。
寶笙侯在廊下伺候著, 太監福安領著人把賞賜的物件鎖進庫房,又悄默聲地走了過來。
“格格這一陣是怎麼了?也不讀書了,也不跟二格格一起去後宮了,總是坐在這兒發呆。”
寶笙瞥了眼福安,用手肘懟了懟他,“格格心裡煩,不該問的彆問。萬歲爺賞賜的東西都登記好了嗎?可彆出什麼差錯。”
“放心吧, 都記得妥妥的。再說, 東西都是蘇公公讓人送來的, 保準不會出錯。”
福安也是在王府裡就伺候大格格的老人了, 如今也是這院子的太監首領,做事很牢靠
寶笙點了點頭, 看著還在發呆的大格格, 輕輕歎了口氣,端起一旁熱好的茶,走去了秋千旁。
“主子, 用些茶吧,在外麵坐久了,身子該涼了。”
茉雅奇緩緩地斂下眼眸,溫和地笑笑,“無礙的,今兒沒什麼風,我穿的也厚實。”
寶笙給茉雅奇攏了攏鬥篷,見她慢慢喝了半碗茶,才壓低了嗓音道,“李大人這時節應該到雲南了吧?”
“早該到了……”
茉雅奇垂下頭,把茶碗捧在手裡,“雲南山高路遠,民風也彪悍,不知他能不能適應。”
“格格放心吧,”寶笙柔著嗓子安慰道,“李大人家裡是商賈出身,不是京中那些嬌生慣養的世家子弟,這些年天南海北地也走了不少地方了,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茉雅奇低垂著眼眸,眼睛裡映著碗中的茶,在一片瑩白中輕輕搖蕩。
“是啊,他不會有問題的,我相信他。”
“說起來,也是萬歲爺倚重,”寶笙繼續道,“之前都說好去直隸的,這還沒到任,就改了雲南鹽驛道。雖說,直隸離京城近,但像李大人這樣的漢臣,非要去些艱難的地方,才好建功立業啊。”
茉雅奇抬起頭,看向寶笙一笑,“我聽蘇公公說了,雲南涉及邊事,又有土司作亂,很多當地權勢不把朝廷放在眼裡,頗有些無賴的架勢。皇阿瑪想來想去,覺得非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可,這才派了李衛去。”
寶笙也跟著一笑,“可不是,李大人可不是個按牌理出牌的人,對付些潑皮無賴,他說不定是最有辦法的。”
四月初一,養心殿
“皇兄是想先多設置幾名噶倫,共同治理西藏?”
怡親王看了幾封奏章的批注,對雍正爺的心思就明白了。
“是啊,直接派駐大臣進藏,朕怕會讓民心不安。”
雍正爺坐在龍案後頭,端起茶碗潤了潤喉嚨,“就置五名噶倫,以康濟鼐為首,他是拉藏汗的女婿。這次平藏,他一力反對準噶爾,一直固守阿裡,為我大清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皇兄想得周到,康濟鼐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怡親王點了點頭,隨後又皺了皺眉,“不過,他在藏地貴族中的地位,倒是不如阿爾布爾等人,貿然以他為首,不知日後……”
怡親王的話沒說完,雍正爺放下茶碗,抬頭看了他一眼。
福至心靈,怡親王瞬間想明白了,“原來如此,皇兄深謀遠慮,臣弟是不用跟著瞎操心了。”
雍正爺彎了彎嘴角,又拿起一旁的奏章。
怡親王也端了碗茶喝,暖閣內短暫地安靜了片刻。
待又一本奏章批完,那邊怡親王也放下了茶碗,“如今西藏事平,設置了噶倫,對入藏的兩路大軍也該論功行賞了。”
雍正爺手中的朱砂筆,懸在桌上,半天未動。
“暫且不急,朕還有所思慮……”
“臣弟知道皇兄在思慮什麼,”怡親王緩了口氣,“先不論十四,這次平藏,青海諸位台吉也是出了力的。尤其是,羅卜藏丹津!”
朱砂筆被放在了筆架上,雍正爺抬起了頭,“朕已決定封察汗爾丹津為親王,額爾德尼為郡王,日後青海和碩特右翼由羅卜藏丹津和察汗爾丹津共領。”
怡親王有些吃驚,想了想道,“皇兄認為,察汗爾丹津能遏製住羅卜藏丹津的野心嗎?”
雍正爺搖了搖頭,從龍案後站起,“青海遲早要有一戰,朕心裡有數。眼下,朕需要的是時間……”
“這……”
怡親王也猶疑了,想了又想,他緩步走到雍正爺身邊,“那無論是允禵還是年羹堯,皇兄都要三思再三思了。”
四月初七乾清宮
早朝上,大殿內異常安靜,幾乎所有朝臣都縮著脖子,低垂著腦袋,其氣氛與先帝時大為不同。
而龍椅上,神情晦暗不明的雍正爺,手裡正拿著一本奏章。
新任山東巡撫黃炳奏稱,前任巡撫李樹德在六年任期內虧空銀兩四十餘萬,其下屬知府李元龍貪贓枉法,家私數百萬而仍貪酷不已,且與前任巡撫李樹德連宗任事,擾害百姓。
“如此種類,爾等以為如何?”
殿上發問,朝臣卻無一敢答。
“各省錢糧多有虧空,朕在潛邸時,既已知悉。朕以為,虧空緣由,無非三種,即民欠、官侵與吏蝕。民欠者,多因天災、戰事,朝廷亦能體諒。長官勒索,官吏貪蝕,同為一類,吏治之潰也!”
群臣一聲不吭,殿內落針可聞。
“從前,聖祖好生知天,不忍將贓官明正典刑,以致一些人毫無畏懼,恣意虧空!朕深悉此弊,本應即行徹底清查,重加懲治,但念已成積習,姑從寬典。”
龍椅上的人緩緩站起。
“今日起,暫除陝西省外,限以三年,各省督撫將所屬錢糧嚴行稽查,凡有虧空,無論已經參出及未經參出者,三年之內,務期如數補足……”
朝臣間終於泛起波瀾,低矮的官帽下,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受不住的,已經開始交頭接耳。
“如限補不完,從重治罪!稽查間,有督撫徇私縱容者,則一並治罪!三年補完之後,若再有虧空者,決不寬貸!”
“這——”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臣間立時議論聲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