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實在過得跌宕起伏。
中間這道牆被敲掉之前,傅希言一想到自己遭遇銅芳玉的那段經曆,就倍感煎熬,度日如年;然而在兩間房被打通之後,他滿腦子都是今晚要裴元瑾同睡一屋,甚至……一張床上,這麼一想,時間就如離弦之箭,嗖嗖地過去,追都追不回來,眼睛一閉、一睜,外麵的天色竟然黑了。
傅希言有些驚慌,看向坐在窗邊氣定神閒看書的裴元瑾:“我吃晚飯了嗎?”
裴元瑾頭也不抬:“吃了。豬蹄鴨腿河鯽魚……”
一連串菜名報出來,傅希言總算有了點印象。他捂著肚皮,突然站起來:“我餓了,我要再吃一頓宵夜。”
裴元瑾有些無語。吃完晚飯才不過一個時辰,吃的時候也沒少下筷子,如何會餓的。
傅希言才不管他怎麼想,好不容易找到個借口,就匆匆忙忙出去,叫了廚娘,蹲在船上狹窄的廚房裡,看著灶頭上火焰跳動。
沒多久,廚娘就說包子熱好了。
傅希言脫口道:“這麼快?”
廚娘咧嘴笑道:“可不快哩。船上的灶火不旺,還耽誤了時間,等下船以後,找個大灶,燒得更快哩。”
傅希言不知想到了啥,表情更憂鬱了。
從蒸籠裡取了個包子,他走到甲板上,對著黑黢黢的江水,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
那些詩人,一遇到水啊,山啊,就忍不住要將心中的苦悶通過詩詞表達。他也想吟兩首應應景,又發現腦袋空空,隻能唱起那首古早的歌曲——
“昨日像那東流水,離我遠去不可留,今日亂我心,多煩憂……”
唱著唱著,心頭的愁緒就跟著胃裡的食物一樣,開始漫溢上來,幾乎頂到了喉頭,差點吐出來。傅希言頓了頓,還是將手裡最後一口包子硬塞下去了。
彆的詩不會,“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他還是知道的。
春寒料峭,尤其是江上,他隻吹了這一會兒的風,就有些受不住,背著手,小老頭似的,慢吞吞地踱回去了。
走到房間門口,他停住腳步,有些想念前世的地下車庫,雖然他沒有車,也沒有駕照,但他羨慕那些回家後,還能在地下車庫躲著抽一根煙的人。
哦,對了,他也不會抽煙。
他推門進屋,裴元瑾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書。
傅希言內心生出幾分敬佩,這份山峙淵渟的氣度,不是普通裝逼者所能效仿的。他好奇地走到他對麵,看了眼書皮——《江湖趣味秘聞》,頓時引起興趣:“我也想看。”
裴元瑾抬頭看了一眼:“可以,上床一起看。”
傅希言頓時像踩了貓尾巴一樣地跳起來:“上,上,為什麼要上床一起看?”
“方便。”
“哪裡方便?”傅希言猛然想起裴元瑾遞給自己的男男春宮圖,該不會是……下手方便?
被夜風吹冷的腦袋又開始升溫,覺得房間有點悶,悶得讓人頭昏耳熱。
裴元瑾見他如臨大敵,笑了笑:“你搬把椅子並排看也可以。”猜到他今晚會極其敏感,裴少主展現了難得的耐心。
傅希言又不想看了。他在裴元瑾對麵坐下,眼角悄悄地打量了對方一會兒,突然小聲說:“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話沒頭沒腦。裴元瑾問:“什麼?”
傅希言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我是個男的。”
裴元瑾放下書,專注地看著他。
傅希言慢慢鼓起勇氣:“而且有點胖。”
裴元瑾說:“不是有點。”
至今仍記得,他發現下半輩子都要與一個胖紙相伴時,內心所受到的震動。
傅希言白了他一眼,有點氣憤地說:“那你接受得挺快?”
裴元瑾想了想:“也沒有很快。”他為人處世,一向是定下目標就全力以赴,儘快達成,而接受傅希言,大概是他有生之年,最拖遝也最慎重的一次。
傅希言說:“那你是如何轉變的?”
裴元瑾說不上來。人感情的變化並非一成不變,有時緩慢,如無聲潤物,有時又迅猛,不經意的一望,心情就變了,非要尋個脈絡,大抵是:“討厭,不討厭,有點喜歡……挺好。”
……
“挺好”的前麵是“有點喜歡”,那根據前麵的遞進關係,可以推測“挺好”就等同於“喜歡”吧?又或者是“很喜歡”?
傅希言臉有點燙,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隻覺得確認對方真的喜歡自己的這一瞬間,隱匿在心裡的那股不確定就消失了,一直猶豫不決的那一步似乎也不再像想象中那樣難以起腳……
腦袋裡想法多了,表情和動作反而少了。
他呆呆地看著裴元瑾,而對方也在看他。
江上升明月,明月照軒窗,從遠處看,兩個對望的影子,好似有無數的話要傾訴,然而現實中,卻是無聲亦無言。
不是無話可說的淒涼,而是一切儘在不言中的默契。
裴元瑾突然微微傾身,問:“你呢?”
傅希言一怔,本能地抗議:“明明是我在問你,怎麼變成你問我?”
這話不講道理,可裴元瑾竟然退讓了:“好,你問。”
傅希言想了想說:“你父親原本給你安排了親事……你不會覺得可惜嗎?”他隻見過一個,雖然對方對他態度不好,可跳出雙方尷尬的“情敵關係”,單純以男人的眼光看,也不得不承認夏雪濃的確是個又漂亮又聰慧的女孩子。
然而裴元瑾道:“不可惜。”
父親的安排是他原以為順理成章、理所應當的人生,而目的,不過是為了《聖燚功》更加完美完善,所以不曾費心,更不必思量。
若沒有傅希言這個意外,他大抵會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就像他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努力練武那樣——練武之前,他從未想過喜不喜歡練武,要不要練武,因為在父親的引導下,練武本就是人生的一部分。
然而,傅希言這個意外終究還是來了。
順理也未成章,理所不再應當,於是思考就成了必然。
生平頭一次感到措手不及,捧著燙手山芋不知如何處理。然而他人生信條一向明確,認定目標,勇往直前,既然目標依舊是那個目標,那自己隻要朝著目標前行便好了。
所幸,對方除開外表與性彆,並不糟糕,甚至,那胖乎乎的外表看久了,竟覺得十分可愛。
想到這裡,裴元瑾想起他有件想做很久的事。
他一貫是既然想做便做吧,於是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在傅希言怔忡驚愕的注視下,捏了捏他那胖嘟嘟的臉蛋。
手感果然和想象中一樣的,不,應該說皮膚的細膩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由用拇指指腹摩挲了一下。
傅希言:“……”
這這這,這不就是標準地調戲良家……胖男嗎?
他瞪圓眼睛,舉起胖爪,準備來一番大義凜然的斥責,然而爪子才伸出去,就被被半路截住了。
裴元瑾捏臉之後,有點上癮,忍不住捏了捏胖胖的爪子,軟乎乎的,肌膚也是一樣的細膩柔軟。
傅希言:“……”
可以確認了。
自己的確是被調戲了。
他猛然抽出手,退後兩步,一臉“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譴責之色,手點點點的時候也不敢伸得太長,隻能縮在胸前:“裴元瑾,你,你居然……”
裴元瑾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過分的事情,反而問:“你今天不練功嗎?”
話題轉折太快,傅希言一時沒拐過彎來:“練功?”
“你不是想早日練會‘控靈術’?”
“‘控靈術’的秘籍我還沒有呢。”傅希言一時憤怒,說出了心底話。
裴元瑾並不太意外:“那還練不練?”
“……練!”
老子遲早要贏過你,然後……然後……調戲回來!
傅希言看著裴元瑾英俊的臉,想著它在自己手下一會兒扁,一會兒圓的樣子,不由發出了桀桀怪笑。
“這是練傀儡術的起手式嗎?”裴少主虛心求教。
傅希言:“……不是。”
來日方長,他不想以後每次練傀儡術之前,都要來一番桀桀怪笑。
*
練功練得再久,人也是要休息的,而休息就需要睡覺,睡覺需要床——房間裡隻有一張大床。
傅希言抱著被子坐在床裡麵:“我們中間要不要放一碗水?”
正蓋著薄被準備躺下的裴元瑾不解地問:“為何?”
傅希言就用三分鐘簡明扼要地講解了梁祝淒美的愛情故事。
裴元瑾這次沉默的時間有點長:“你和我,誰是女扮男裝?”
傅希言:“……”
如果裴元瑾是女扮男裝,他就不會糾結那麼久了。不過是吃軟飯,他可以。
確定打消了床友奇怪的念頭後,裴元瑾說:“可以熄滅蠟燭了。”
傅希言提出異議:“你在外麵。”
“你會‘驅物術’。”
……
“驅物術”怎麼滅火?
傅希言腦子隻轉了兩下,就想到了答案。隔絕助燃物,沒有足夠的氧氣,火焰就無法持續燃燒。所以,他控住裴元瑾身上的薄被,往拉住上麵猛的一蓋……
然後,它燒起來了。
熊熊火光映照著傅希言的震驚臉:“這是怎麼回事?”
裴元瑾一道真氣拍過去,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燒掉了我唯一一根被子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