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英雄拉下臉來,直接道:“不可能!”他威脅道,“這裡是長江,儲仙宮縱然是猛龍,也未必過得了這條江!”
不等陳德源的人跑去傳話,他就看到一個英俊異常的青年牽著個臉圓圓、人圓圓的胖子,從船上躍起,淩空踏步,輕輕落在他所在的船隻上。
裴元瑾鬆開傅希言的手,往前走了兩步,盯著他問:“你說的不可能?”
兩條船相距甚遠,他壓根看不到對方在哪裡,對方竟然還能聽到自己說的話,這份功力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蒲英雄縱橫長江這麼多年,第一次還沒有動手,就感覺到了一種排山倒海般的壓迫感,對方甚至沒有使用境界壓製,他的壓力完全來自於常年刀口舔血生涯帶來的預感。
這一次,自己有可能會死。
他後背已經滲出冷汗,江上清風徐徐刮過,那冷汗粘在身上,濕噠噠的,有些刺骨。他提著錘子,從未感覺如此沉重,似乎連舉起來,朝眼前人揮舞的力氣都沒有。
齊問心站在他的身後,小心地戳了戳他的後背:“他在問你話呢?”
蒲英雄深吸了一口氣說:“將那幾個嘴碎的帶上來!”
這種事,如果上麵的人真要查,其實很容易查清楚。水匪之間遇到生死關頭,哪還有江湖義氣,你死我活便是對生命至高敬意。
幾個濕漉漉的漢子被拖上來,不用裴元瑾催促,蒲英雄親自拿著刀子捅到幾人嘴巴裡,在慘叫聲中將事情給辦了。
他拔出刀子,在褲子隨意擦了兩下,色厲內荏地看著裴元瑾:“少主可還滿意?”
裴元瑾目光掠過他,在齊問心臉上輕輕地逗留了一下,才拉著傅希言重新回船上。
他一走,船上壓力頓去,包括蒲英雄在內的眾人隻覺得呼吸都比剛才順暢了許多。
陳德源遙遙地朝蒲英雄拱手,然後下令讓船隊重新啟航。
蒲英雄陰沉著臉,目送陳家船隊意氣風發、全須全尾地離開,此時,江麵上漂浮著殘骸,全部來自自己的船。
齊問心還在旁邊叨叨:“壞了四條船,回去怎麼和二當家說啊?”
蒲英雄陰惻惻地說:“你是幫主,當然由你來說了。”
“我可不管。”齊問心驚恐地一甩袖,踮起腳跑了。
蒲英雄看著地上被割了舌頭的四個手下,咬咬牙道:“帶上人,隨我去見二當家。”以二當家的性子,自己這趟定然是討不得好的。但在儲仙宮這樣的龐然大物麵前,便還有原諒的餘地。至少,自己沒有讓儲仙宮找上門來。
蒲英雄回去之後會有一場怎樣的腥風血雨,傅希言他們自然不知,便是知道了,也會道一聲惡人自有惡人磨。
傅希言發現這一年來,自己心態有了極大的改變,那個驚恐的殺人夜明明才過去幾個月,可在記憶裡,已經變得模糊而遙遠。
如今的他,看著那些人在自己麵前哀嚎、慘叫,都已經可以做到了麵不改色,心裡依然還有些許不舒服,可都在可控範圍之內了。
*
遭遇白龍幫之後,傅希言便等待著長江雙龍之一的巨龍寨“大駕光臨”,然而不知是不是懲治白龍幫時動作太大,走漏了風聲,一向緊隨白龍幫其後的巨龍寨這次一反常態的沒有出現,連往常那些打探、試探的小水匪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航路暢通,陳德源既高興,又有些後怕,回想當初自己默許長江老鬼欺世盜名,踩著儲仙宮少主的臉麵貼金,簡直是在刀尖起舞。
裴元瑾隻要了老鬼一條胳膊,破了一塊石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自此,他對裴元瑾的最後一點不滿也釋然了。這也算是商人本色,發現記仇這件事隻有風險沒有利潤時,那便不需要再記,平白浪費成本。
*
船臨近江城水域,便能看到南虞水師在江麵上巡航,到了這裡,便已經進入南虞朝的範圍之內。
傅希言有點小小的緊張,眼下的情況放到前世,他這也算是公務員未經允許偷渡出國了。隻是沿岸的景色與北周並無大不同,絲毫沒有身在異國他鄉的真實感,在失去了初來乍到的那一點子興奮後,心情迅速恢複如常,依舊是該乾嘛乾嘛去。
因為他們一路搭的都是貨船,雖坐得穩,但走得慢,且卸貨點不在金陵,中途就要停船,故而陳德源派了快船出去,特意包了一條精致奢華的客船來。
陳德源這次邀請的態度極好,生怕他們以為自己慢待,解釋道:“此船名為珍寶船,看著不大,但坐得穩,行得快,乃南虞達官貴人出行時必選之船,秦淮河上也有很多這種船。”
作為一個蹭船的,傅希言自然是客隨主便。
他與裴元瑾換了新船,很快就感覺到這船的好處與壞處。
好處是,的確舒服。
壞處是,容易墮落。
羊皮、狐皮、貂皮……但凡能赤腳踩的地方,都鋪滿了毛茸茸的皮子,也不管這天氣是不是轉暖了。床也大了許多,目測有兩米五的寬度,用的是黃花梨木,感覺搬到前世直接能進博物館。銅鏡照著清晰了,傅希言看自己的臉不再是隱隱約約一團白麵。
最誇張的當屬茶室,除了茶,還有投壺、雙陸等遊戲器具。怪不得陳德源說達官貴人出行必選,除了玩物喪誌,的確沒其他毛病。
傅希言才發憤圖強了幾日,堅定的意誌立馬出現了一絲動搖,雖然很快清醒過來,卻也讓他感受到了物質腐蝕的威力。
他決定放棄乘坐這誘人墮落的珍寶船,自己劃求生的小船跟在後麵。
若是傅輔在這裡,肯定要狠狠捏住傅希言的臉,問他是哪裡來的畫皮妖怪,畢竟他家老四當年可是以“祈求親朋多奮進,擺好姿勢求躺贏”這條人生格言火出朋友圈的。
唯有裴元瑾見證了他這些日子的努力,並不感到意外,隻是讓他每日劃幾個時辰,晚上還是要回珍寶船上來休息。
傅希言應了。
他看過許多武俠和電視,自然知道水對於參悟武學是大大有用的。無論是它的無孔不入、水滴石穿,還是三種形態變化,總能讓主角們能夠參悟出高深的武學道理。
可惜這些道理傅希言在學武之前就已經懂了,所以他要參悟,必然要參悟更深層次的,比如說……
劃船。
他將手深入水中,緩緩地打出一記綿柔拳。
拳勁滲入水中,猛然發力。
站在船尾目送傅希言的裴元瑾剛打算轉身,就聽撲通一聲,傅希言一個“飛撲”,船還在原地,人直接掉到江裡去了。
小桑小樟正要下水去救,但傅希言已經自己爬上珍寶船,回去洗澡換衣服了。
失敗是成功之母,一次失敗不過就是多叫一聲“媽”,沒什麼大不了的。
傅希言抖擻精神,重新回到船上。
此時,他汲取上次的教訓,一隻手準備打拳時,另一隻手一定要牢牢地抓住船,決不能讓自己被衝下船這種事情再發生!
他思路清晰,信心滿滿,一拳打去!
船受到劇烈衝擊,偏偏他又死抓著不放手,於是——船尾翹起,將整艘船都掀翻了過去。
……
小桑小樟見裴元瑾興致勃勃地在旁邊看著,便也收起了救援的心思,“憂心忡忡”地看了起來。
不得不說,傅希言的水性經受住了考驗。
他很快將翻轉的船重新翻了回去,然後回到珍寶船,垂著滴滴答答淌水的頭發來到裴元瑾麵前,問:“今天的幾個時辰到了嗎?”
裴元瑾幫他抹了把臉,柔聲道:“先換身衣服。”
等傅希言第二次洗完澡,換完衣服出來,就看到裴元瑾負手站在之前的小船上,江麵的清風輕輕吹拂著他的臉,讓傅希言都忍不住想作一首《臨江仙·看我家少主演神仙》。
傅希言有點好奇地問:“你站了多久?”
裴元瑾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然後小船就無風自動了,徐徐推開江水前行,忽快忽慢,忽前忽後,忽而轉向,忽而掉頭,忽而——
船如火箭,衝天而起,直接越過珍寶船,落到前頭去了。
傅希言:“……”
都是坐小船,少主衝浪他衝涼。很好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