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跑得很遠了。
經過一上午的疾行,他們已經順利進入山林,確認後麵沒有追兵,他們終於放慢腳步。
正午的烈陽高高掛起,施展炎炎威力,樹葉雖然茂密,遮擋了大部分陽光,可走在路上,依舊酷熱憋悶。
傅希言擦了把脖子上冒出的點點汗珠,好奇地看向穿著“鐵桶”的易絕。每次他看過去,都能得到對方禮貌的回應,但對方並不主動說話。
幾次之後,傅希言便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像是偷看被抓到了。
壽南山在後麵看著有趣:“易長老還是不喜歡說話啊。”
易絕聽見了,沒理他。
壽南山小聲對傅希言說:“易長老不愛說話,據說當年夏家堡老堡主過世,宮主派他去吊唁,直到他回來,夏家堡都不知道儲仙宮的人來過,還是後來整理禮單才發現的。”
傅希言疑惑:“看不出來啊。”明明很好相處的樣子。
壽南山說:“因為景總管告訴他,如果不愛說話,那就多笑笑,至少彆人看著不會以為自己欠了他八百兩銀子。”
傅希言說:“他剛剛還朝我揮手了。”
壽南山一臉驚訝:“那絕對是另眼相待了。”
兩人說著,又同時朝易絕看過去,易絕也轉過頭來,朝著他們——主要是傅希言,笑了笑。
傅希言:“……”知道真相後,再看這個笑容,便覺得有點過於偶像派了。
逃亡路輕車簡行,沒準備乾糧和水。水還好說,山裡有溪澗,對付著能喝,可從昨夜到現在,滴米未進,饑腸轆轆,實在難捱。
傅希言走著走著,肚子就開始咕嚕咕嚕地叫。
在場都是耳聰目明之輩,林中頓時射出數道劍氣,將路過的倒黴鳥兒當作肉食射殺下來。
烤鳥要拔毛,裴元瑾看了一眼,就將手裡的鳥交給了小杉,自己去水裡撈魚。可是魚撈上來也不能直接烤,要去鱗。
他目光放下了剩餘的潛龍衛身上。
他們都蹲在地上拔毛。
人手還是少了些。儲仙宮少主內心發出這樣的感慨,然後刷刷兩道劍氣,將身體微微鼓起的魚直接削平了。
光看他露的這一手,就能猜到今天野炊的質量——魚肉,鳥肉經過烘烤,熟是熟了,但沒有味道,柴的柴,腥的腥,吃起來何止食之無味,簡直是“狼吞虎咽”——就怕吃得慢了,嘗出了嘴巴裡的味道。
傅希言吞到一半,突然想起問:“這是什麼鳥?”
隻關注鳥長了毛,沒關注長了什麼樣的毛的眾人:‘……’
譚不拘說:“不好吃的鳥。”
壽南山說:“林中鳥。”
小樟說:“沒毒。”
傅希言:“……”行吧。就目前的生態環境,應該不會有哪個物種瀕臨滅絕到不能被吃吧。如果真的有,那也無可奈何。小皇帝都成人質了,還能指望官方能為動物保護作出什麼貢獻呢。
這頓飯雖然吃得簡陋,卻微妙地平複了所有人疲倦的精神。獵鳥、捕魚、燒烤……雖然他們做的時候並不是為了放鬆,但事情本身帶著休閒野趣,於是大家心上繃緊的那根弦也微微放鬆了下來。重新出發,裴元瑾說:“這裡離富春江不遠了。”
傅希言好奇:“我們要渡江?”
裴元瑾說:“要坐船,隔絕追蹤。”
傅希言之前認為坐船目標太大,在水麵上無處遁逃,容易暴露,可那也是被發現後的事情了,走陸路一開始就可能逃不過獵人的鼻子。
畢竟,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真正的追蹤高手很可能會察覺一些普通人根本想不到的細節,這點就算是武神武王也望塵莫及。
被洗腦過的傅希言順利接受了這個解釋。
“有人接應嗎?”
還是要臨時搶一條船?
這次逃亡行動由裴元瑾全權策劃,傅希言沒問過,此時不免帶著幾分期待與好奇。
裴元瑾點了點頭。
這場行動策劃時間太短,資源有限,很多環節都存在運氣的成分,比如闖皇宮時遇到的莫翛然,竟然不用易絕出手,就讓傅希言三言兩語說服了,這是他之前沒有想到過的驚喜。當然,也可能是未來的隱患。他和莫翛然雖然沒有正麵交過手,但從父親的隻字片語就能感受到其人狡詐刁滑,絕不會被輕易忽悠。他在皇宮退讓了一步,一定會在其他方麵前進兩步。
他想到莫翛然送給傅希言的那本《中級傀儡術》。
對傅希言的特殊栽培,難道真的是出於“師公”的關愛?
他陷入沉思,便沒有回答傅希言剛剛的提問,以至於傅希言以為裴元瑾並沒有考慮到這一節,大家一會兒要上演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也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夠不夠到河岸。
傅希言更愁自己身上的內侍服,像這樣耍帥的場麵居然不能配上一身輕飄飄的白衣,實在暴殄天物。他很怕自己渡江被路人看到,以為是天上派下來個太監去河底龍宮宣旨。
但穿內侍服的不止他一人,自己與裴元瑾也算是有難同當了。
他轉頭看裴元瑾,頓時妒意大起。同樣的衣服穿在對方身上,不但看不出是內侍服,甚至還顯得十分華麗貴氣,北周內侍製服竟然這麼好看的嗎?他看看對方,看看自己,深深感覺到了賣家秀對買家秀的降維傷害。
然而他的舉動落在旁邊偷聽的壽南山眼裡,以為他生氣少主的愛答不理,忙走到裴元瑾旁邊乾咳了一聲。
裴元瑾轉頭看他。
壽南山捂著嘴巴說:“少夫人問話呢。”
聲音悶悶的,有點輕,奈何林子安靜,自然沒有逃脫諸人豎起的耳朵。
裴元瑾扭頭看傅希言。
傅希言搖頭攤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裴元瑾朝他伸手,他猶豫了下,將自己的手放上去,裴元瑾捏著軟乎乎的肉手,心情奇異的平靜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境出現裂痕,他今天似乎有些思慮過甚了。
兩人牽著手走在前麵,其他人便識趣地落後了一段路。
秦效勳看著前麵相依相偎的兩人,表情越發沉鬱,一雙秀氣的眉毛耷拉著,仿佛蘊含著無儘的哀傷。
他的兩個近衛已經恢複自由,趁著走路沒人管,悄悄靠近他的身邊,作出護衛的姿勢。儘管在武神武王麵前,他們這點戰鬥力實在不夠看,但赤膽忠心還是有的。
一行人踩著茂盛的雜草,來到山下淺灘邊。那裡停靠著四艘破敗得猶如被人遺棄的小船,堪堪夠坐。
他們上船之後,發現船槳上刻著水路圖,船往西南走了一段,江水漸深,前麵出現了一條拋錨的戰船。戰船兩頭尖,中間細長,看著就不如他們從北周石泉縣段謙手中搶來的那條紫色大船舒適,可它行駛飛快,是逃命的好手。
船尾站著兩個人,看到他們,立刻含蓄而熱情地揮舞著雙手。
傅希言認出其中一個是應赫,而另一個……
裴元瑾仿佛看出他的疑惑,主動解釋道:“臨安風部主管事應赫和雨部主管事王發財。”
傅希言小聲問:“王發財是那位大財主?”
說起王發財投靠儲仙宮,也有一段辛酸故事。因他家財萬貫,卻沒有背景,招了臨安貴族子弟的眼,差點被編織罪名,置於死地,關鍵時刻,他聽了舊友應赫的話,帶著一大筆錢投入儲仙宮門下。
那時候儲仙宮的雨部主管事還沒有被調走。原雨部主管事讓雷部的人半夜去幾個貴族子弟床邊走了一遭,留了幾個字,之後就風平浪靜了。
王發財嘗到了靠山強硬的甜頭,從此兢兢業業為儲仙宮出謀劃策,出錢出力,因為功勳顯著,雨部主管事離開後,他就被提拔為新的主管事,從此越發的財運亨通。
彆看裴元瑾看不起儲仙宮駐臨安的各個分部,可對這些主管事來說,背靠大山,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
其實,是否參與此次行動他是猶豫過的。可最終,對儲仙宮的敬畏與依賴戰勝了利益權衡,他還是孤注一擲,將身家性命都押了上來,這艘戰船便是他通過自己的人脈高價購得的。
這件事也令裴元瑾感慨良多。被他認為不堪大用的人,要緊關頭卻提供了很多幫助,其作用完全不輸高手,可見武功與出身並不是衡量他們是否有資格出任主管事的標準。
至少,在他這裡不再是了。
上船之後,應赫與王發財慌忙見禮。
應赫看到小皇帝,心中有所揣測,但王發財完全沒往那方麵想,他接到的任務就是買船接應,而小皇帝因為半夜睡覺,穿的是輕薄涼爽的常服,不仔細看暗紋,是看不出來的。
四艘破船很快被壽南山擊碎,然後將碎板子分散丟棄,手段雖然粗糙,可在場沒有一個擅長追蹤逃匿,隻能草草了事,然後祈禱南虞方麵沒有太快的反應。
*
南虞丟了皇帝,怎麼可能沒有太快的反應?
宋旗雲還在人去樓空的宅院裡祈禱“他們跑不遠”,禁軍統領一邊派人通知各個城門加緊防備,一邊叫來六扇門總捕頭柴密,著名的“六眼神探”。
柴密分析路徑,認為西、南邊的城門最有可能。北邊有新城,已重重布防,東邊是海防重地,屯軍數萬,西南深入內陸,防衛相對鬆懈。
隨即,真正的鷹犬出動。
裴元瑾他們走得匆忙,多餘的衣服已經丟棄了,但床單被褥沒換過,他拿給獵犬嗅了嗅,獵犬是狗不是人,他不能判斷這條是裴元瑾他們劫持皇帝之前走的路,而不是逃跑後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