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鷹武者的選擇顯然不是很多。
傅希言並不打算讓他曝屍荒野,堂堂武王,還是能發揮一點餘熱的,比如,將屍體掛在城門口,告誡武者們,不是武功高強就能為所欲為的,做人一定要善良,不然,巨鷹武者就是你們的未來。
可是屍體隻有一具,到具體分彆的時候,便有些捉襟見肘,新城、金陵、臨安……都是重災區。
也罷,到時候再說吧。
大不了把屍體拆一拆。
傅希言對郭巨鷹絲毫沒有死者為大的尊重,隻想著自己轉世的莫名其妙,也沒經過閻王審訊,過了這麼多年,也不見鬼差來緝拿自己撥亂反正,所以,這個世界大概率是沒有地府的。郭巨鷹這等惡人既然下不了地獄,那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對他的屍體太客氣了。
像這種死不悔改的人,生前沒什麼貢獻,死後總要積點德。
傅希言一邊想,一邊默默地吸收了饕餮蠱吐出來的真氣。
郭巨鷹最後殘留的真氣雖然對武王來說不多,但一般人來說,已經是車載鬥量了。但不知是不是吃過太多虧,這次饕餮蠱十分吝嗇,拚命地吞噬著,隻有打飽嗝時忍不住,才溢出來少許。
傅希言也不計較,有嘛就吸收,沒有也不強迫。
一人一蠱默契地保持著互相的小交易。
*
傅希言和裴元瑾在前麵領路,潛龍組拖著屍體,沿著壽南山他們留下的暗號,一路找過去,途中遇到請纓尋人的張巍,才知道他們遇到了沈伯友,正在前麵的茶亭歇腳——自從裴元瑾晉升武王,壽南山等人對他就放心許多,不再像以前那樣緊張,很多事都放手讓他單獨處理,這也是信任儲仙宮下一任領袖的意思。
茶亭是附近村民集資建的,由幾個大嬸一起打理。
有百姓在,傅希言等人便沒有把屍體帶過來,怕引起驚嚇,就放在不遠處的草叢裡,隻派了一個人看著。壽南山、應赫等人還特意跑去看了一眼。
武王無敵並不是虛話,到了這個境界,殺人很容易,被殺卻是很難的。至少近幾年,已經沒有武王或武神死於彆人之手了。
或許是沒了天敵,才使他們變得肆無忌憚。
但願郭巨鷹的死能為他們敲響警鐘。
茶亭的茶葉是最差的那種,喝到嘴裡有一股澀味,但蒸出來的雜糧包卻很香甜。
傅希言他們到的時候,茶亭的存貨差不多被壽南山他們吃空了,隻從牙縫裡留下了二十來隻。
但已經夠了。
傅希言剛剛參與了殺郭巨鷹的戰鬥,精神已經處於極度亢奮中,隻象征性地吃了一個,並沒有什麼胃口。倒是裴元瑾,一口氣吃了五個,茶聞了聞,就換成了清水。
傅希言想起虞素環的話,好奇湊過去:“你不喝茶,難道不會犯困嗎?”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道:“睡覺不用練武。”
傅希言:“……”
所以小時候裴元瑾睡不醒隻是為了逃避練武?
好吧,小孩子的確會有些奇奇怪怪的舉動來逃避上學,可是同樣的事情落到裴少主身上,怎麼看都有些不合適。
提著一把赤龍王就敢越接挑戰武王的裴元瑾小時候竟然躲避練武,說出去誰信啊。
裴元瑾見傅希言低著頭,笑得跟泡飯滾了似的,神色有些許無奈。這個秘密藏在他心裡好久,連虞姑姑都不知道的。
傅希言笑過一陣,禮尚往來地回了一個小秘密:“嗯,其實我背書也沒那麼差,就是不喜歡。”所以往差裡表現,好讓夫子早早地放棄自己。
裴元瑾嘴角剛微微翹起,就聽傅希言感慨:“沒想到,我們是學渣二人組啊。”
裴元瑾嘴角立馬垂下來。
英明神武的裴少主從小到大,哪怕是強迫自己入睡逃避習武的那段時間,都沒有被叫過學渣。學渣……渣渣,唔,應該是他想象中的那個意思吧。
他揚眉,正要反駁,就見沈伯友從隔壁桌起身,走過來,朝他一揖到地,隨即長擺一撩,跪下道:“屬下沈伯友向少主請罪。”
傅希言嚇了一跳,心想:這是犯了多大的事啊。
裴元瑾手一伸,又拿了第六個雜糧包開始吃。
沈伯友跪在地上,開始自陳罪狀,從當初禮讓總管之位,到就職南虞後的荒廢,小作文寫得字字血淚,十分的掏心挖肺。
傅希言在旁邊看著,都覺得這麼大年紀了不容易,可裴元瑾直到吃完雜糧包,眼皮子都沒有動一下,等對方說完了,才冷冷地問:“新城和臨安近來有何動靜?”
沈伯友身體微微一僵,大概沒想到自己說到這份上了,依舊沒有打動對方,但心裡很清楚,自己這些年在南虞毫無建樹,升遷遙遙無期,而儲仙宮已與南虞交惡,自己留下來也是前途坎坷,隻有抓緊裴元瑾,尋求戴罪立功,才是出路。
他沉住氣,低頭道:“新城戰後,於長老、譚長老情況不太好……”
豎著耳朵偷聽的譚不拘一下子站起來:“我爹怎麼了?”
沈伯友說:“宮主已經帶幾位長老回宮治療了。”
譚不拘頓時火燒屁|股似的坐不住了,絮絮叨叨地說:“我爹閉關之前就已經是武神巔峰,也不知道這次閉關有沒有什麼效果。”他之所以冒險進入南虞,也是擔心親爹時日無多,想急速成長,乾番事業出來,沒想到弄巧成拙,惹出後麵一連串事件。
他一口氣將茶喝完,推了推身邊的張巍:“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邊走邊說吧。”
小杉被抓走後,他的司機就換成了張巍。續蟄伏下去。如今在外活動的,一部分是官府暗探,隻搜集消息,不往外發布,一部分留在明州。屬下知道少主有意從明州離境,特意在港口安排了船和人,隨時聽候差遣。”
他想著搭上裴元瑾這條船,做事自然認真賣力。
傅希言突然說:“如果南虞朝廷要對這兩萬人下手呢?”
沈伯友聞言遲疑了下。他的觀念十分傳統,甚至有些固執,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男少夫人,自然心存抵觸,不過有分寸地克製住了,回道:“新城局已經破了,朝廷下手是毫無道理的。”他始終是個江湖人,思考問題的模式也很江湖,既然都已經失敗了,那就算了唄。
但郭巨鷹臨終前把“八萬”糾正為“十萬”,讓傅希言心中始終存有一個疙瘩。他看過史書,自然知道史書向來是勝利者書寫的,上位者為了掩蓋罪行,什麼顛倒黑白、擺弄是非的事情都乾得出來。
傅希言說:“能查嗎?”
沈伯友看向裴元瑾。
裴元瑾說:“聽他的。”
沈伯友便老老實實地說:“可以,但需要一點時間。”大多數人化整為零,情報線路就不會像原先那麼通暢,中間必然會浪費一些時間。
傅希言沉吟不語。
*
披著夜色趕了一段路,直至月近中天才停下來。
譚不拘因為擔憂父親,沉默了許多,許多時候都是趴在張巍身上發呆,小桑安慰了他幾句,效果卻和預期的相反,譚不拘看著好似更焦急了,遂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荒郊野外,兩簇篝火。
傅希言挨著裴元瑾卻一直沒睡,睜著眼睛看星空,裴元瑾握著他的手,輕輕地捏了捏,似乎傳遞了某種力量,讓他有了開口的勇氣:“我想……”
“啪嗒。”
有人踩斷了樹枝。
坐在兩人附近的小樟小桑警惕地睜開眼睛,發現來的是張巍。他背了譚不拘兩個時辰,此時應該抓緊時間休息才是,過來做什麼,難不成路程有變?
張巍是綠林大盜出身,對野外山林的地形最是熟悉,這一路行來,官道外的行程都是他安排的。
張巍走到裴元瑾和傅希言麵前,照著沈伯友今日的大禮,依樣畫葫蘆地抄了一遍,也跪在地上說:“屬下也要請罪。”
傅希言眨了眨眼睛:“你後麵是不是應赫和王發財?不早了,他們要不要一起來?”
另一堆篝火處,應赫和王發財果然探頭探頭,抓耳撓腮地觀察著這邊的情景,似乎也在猶豫著要不要一起過來磕一個。畢竟,臨安四部是一家,玩忽職守你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