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壽南山和虞素環一高一低的笑聲,傅希言簡直想刨地三尺、三丈、三裡……把自己深深、深深地埋起來。
等笑聲稍歇,他清了清嗓子說:“諧音梗,你們懂伐?”
不,他們不懂。
所以壽南山和虞素環又笑出了第二波。
傅希言:“……”
裴雄極從房間裡出來時,就看到虞素環和壽南山站在傅希言對麵,正竊竊私語,而傅希言,他初次見麵就留下深刻印象的大兒媳正落寞地蹲在走廊裡,低頭畫圈圈。
虞素環和壽南山立刻感覺到上司的眼刀子刮過來。
壽南山看看他,又看看蹲著的傅希言:“我去搬把椅子?”
他的聲音將傅希言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見到裴雄極在旁邊站著,慌忙站起來:“參見宮主。”
裴雄極擺手:“你又不是儲仙宮的下屬,叫什麼宮主,就叫公公吧。”
傅希言心想:公公可不隻有一個意思啊。
裴雄極見他還在猶豫,又說:“要不直接喊爹?”
傅希言:“……”
他看著外貌比傅輔年輕了不知多少歲的裴雄極,話含在嘴巴裡,一個字都喊不出來。
裴雄極露出失望之色。
裴元瑾從屋裡探出半個身子:“想喊什麼喊什麼。”
傅希言看著他的臉,頭腦一熱,不知道怎的就冒出一句:“嶽父?”
裴元瑾:“……”
裴雄極愣了下,隨即笑著點點頭:“當年就想要個女兒,沒想到是兒子,這聲嶽父,也算彌補了我的遺憾。”他扭頭看了看自家兒子發黑的臉色,又道,“還好是兒子,嫁出去也不心疼。”
裴元瑾臉色頓時更黑了。
裴雄極輕笑了一聲,伸手摸摸傅希言的腦袋,這個時候,他年輕麵容所賦予的青春氣息才有所收斂,流露出長者的慈祥來。
傅希言乖乖地站在原地任摸,裴元瑾卻不悅地皺了皺眉,眼睛死死地瞪著那隻手,似乎再多逗留一下,就要衝過來的樣子。
裴雄極顯然懂得什麼是見好就收,在裴元瑾耐心告罄之前,識趣地帶著虞素環和壽南山走了。壽南山似乎還有話想說,但看看自家老大的背影,又忍了下來。
傅希言小碎步走到裴元瑾麵前,小聲道:“我剛剛是不是很丟人?”
裴元瑾看著他手裡的玉佩,道:“這是我爹從小帶到大的一塊。”
這是奪人所好了?
傅希言嚇得汗毛都立起來了:“那我……馬上送回去?”
裴元瑾道:“不用,送你你就收著。因為你討人喜歡。”委婉地回答了他剛剛問的“是不是很丟人”。
……
傅希言解釋說:“你信嗎?我隻是喊宮主的時候結巴了。”
裴元瑾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傅希言總覺得他摸的這塊,就是裴雄極之前摸的位置——摸頭這件事也需要子承父業嘛。
兩人進了裴元瑾的房間。
傅希言好奇地張望著。雖然和裴元瑾同床共枕了好幾個月,但住的不是客房就是客棧,頭一次知道儲仙宮少主的臥室……竟然這麼大。
練功房、書房、靜思室、浴室、會客室……組合起來,就是個大平層格局啊。
傅希言一邊看一邊點頭,顯然很滿意。
裴元瑾跟在後麵:“哪裡不喜歡,可以改。”
傅希言說:“浴室光線不好。”這完全是前世的經驗理念,比如浴室最好有個通風的窗戶,以免陰潮。但裴元瑾的房間大半埋在山裡麵,尤其是浴室位置,光線都靠燈和夜明珠,連個通風口都沒有,自然更不會有陽光曬進來。
裴元瑾有些疑惑,浴室為何要光線,怕看不清楚嗎?可自己有什麼好看……他突然意識到,以後這個房間裡住的不止是自己了。
想到這裡,他臉上微微羞澀,心裡卻十分甜蜜。
他一貫不喜歡彆人進入自己的領地,父母也不例外,可若是傅希言,他就很樂於分享,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自己所有寶藏,好將人留下來。
傅希言逛了一圈,總算滿足了自己的探索欲,想著以後就要在這裡生活,心裡不由產生了幾分期待。
他牽著裴元瑾的手,問:“剛剛你爹和你說了什麼?有沒有提起我?”
裴元瑾說:“於長老和譚長老情況不好,父親已經去請小神醫了,如果趕不及……”未儘之意,不言而喻。
傅希言心情頓時低落起來。
裴元瑾說:“我會讓薑藥師試探你娘的下落。”
傅希言搖頭:“不急,治傷要緊。”
裴元瑾沉默了。薑休已是當世數一數二的用藥高手,他都束手無策,自然說明兩位長老的傷勢已經嚴峻到了一定程度,即便小神醫到了,也未必有用。何況小神醫人在北地,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到。
他換了個話題:“父親有意讓我繼任宮主。”
傅希言愣了下,不安地問:“為何?”
難道裴宮主也受傷了?他原本就對這位撐起正道最後一片淨土的宮主心存崇敬,見麵後,對方如此和藹可親,簡直比他想象得更好,豈能不為之操心擔憂?
不過裴元瑾的解釋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他對境界有了新的領悟,需要閉關,不想空占著頭銜,不管事。”
其實裴雄極早就想把身上的擔子丟出去了,有陣子還曾動念讓景羅當副宮主,全權處理宮務,被景羅堅辭了,這才又硬著頭皮頂了幾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自家兒子長大,能獨當一麵,自然迫不及待地想把燙手山芋丟出去。
傅希言小聲說:“各地雷部述職,會不會與這有關?”
裴元瑾說:“我問過父親,他沒有下令,各地雷部如有動作,也與父親無關。”
不是裴雄極,那十有八|九就是趙通衢了。
傅希言微微皺眉,打從心眼裡排斥儲仙宮內鬥內耗,卻也知道,不管是自己,還是裴元瑾,目前都不能完全阻止事態的發展。裴雄極或許能,但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還沒有動手。
對此,他十分疑惑:“以你父親的威望,如果要解決趙通衢,應該易如反掌吧?”
有些人,見麵不如聞名;有些人,聞名不如見麵。在傅希言心中,裴雄極無疑屬於後者,自然會無限拉高對他的期待值,認為他在儲仙宮內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但繼任的是我。”
裴元瑾一句話,將他從疑惑中拉了出來。
是了。這偌大的家業要交給下一任接班人,必然需要一定的考驗。之前裴元瑾帶著虞素環到處查賬,不也是考驗的一環嗎?
既然查賬這件事最後沒了下文,裴雄極自然需要安排另一場考驗。也許趙通衢就是這最後一關。隻是趙通衢本人會乖乖當關主,磨刀石?還是借力打力,奮力一搏?
傅希言沒見過趙通衢,卻沒來由地認定對方會選後者。
任何人在一件事上努力了半輩子,都不可能說放手就放手的,投入成本越大,放棄可能越小。不信可以算算,有史以來,到底是斷頭的壯士多,還是斷腕的壯士多。
他一個外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儲仙宮少主沒道理想不明白。但他還是皺著眉頭,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太高興。
傅希言有些不解,在父親看護下,提前接手自家產業,多少人盼也盼不來的好事。不信采訪一下胤礽,問問他當了三十七年太子,最後功虧一簣是何感受。
裴元瑾終於說出了隱藏在心裡很久的困惑:“或許,我並不適合當宮主。”
這個想法也不算突如其來,看到南虞分部亂象時,就起了念頭,到應赫、王發財等人各顯神通時,念頭逐漸成形。
他的武道是一往無前,而儲仙宮宮務龐雜,顯然不適合什麼都一刀切,自己繼任之後,隻怕也會像父親一樣,做個甩手掌櫃吧。
可他身邊沒有景羅。
想著想著,目光不由望向傅希言。自從有了嘴替,裴元瑾就感到近來的工作生活質量直線上升,那些令人不耐煩的事務也終於了放心的去處。
傅希言:“……”明明說不適合當宮主的是裴元瑾,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後脖子居然感到絲絲涼意?
前世今生兩輩子加起來,他從未產生過“醒掌天下權”之類的野心,可是,當裴元瑾全然信任的目光望過來,就突然想吼一聲,沒關係,你安心繼承家業,我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