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抬箱子的人速度放慢了,他聽到了寺廟裡和尚敲半鐘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他抬箱子的人似乎在往下走,這段路很短,沒多久,箱子就被放在了地上,他聽到段謙說:“首領回來了嗎?”
另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還未。這就是儲仙宮未來的少夫人嗎?”
“是他。”
“你不把人放出來?”
傅希言聽到這裡,差點喜極而泣,卻聽段謙說:“稍等。等我走了你再放人。”
“為何?”
“我有種預感,他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我。”
傅希言聽到這裡,暗道:這不是預感,這是預言。
那人說:“隻是被打一頓,應是無妨的吧。”說著,直接打開了箱子。
傅希言抬頭的那一刻,突然就感受到了孫悟空被如來佛用五指山壓了五百年的委屈,以及唐僧釋放自己時內心的感激與喜悅。
彆說送唐僧去印度,就算去歐洲,去美洲,那也力挺到底啊。
段謙在箱子打開的一瞬間,已經躲到了角落裡,站在傅希言麵前的,是個二十來歲的清秀青年。青年說:“我是朝雲,原本是師鑒主的侍童,如今是詭影組織的總管。”
傅希言朝他點點頭,然後從箱子裡走出來,一步步朝段謙走去。
段謙說:“聽我解釋。”
傅希言將嘴裡的饅頭拿出來,丟到他臉上,然後衝過去,按著他的頭,將他裹成一隻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適可而止!”段謙癱在地上。
傅希言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才冷哼一聲,道:“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段謙從地上爬起來,整理衣衫。
朝雲自覺地接過話:“十五年前,鑒主讓我和旭日陪宋師兄下山建立詭影組織。因為鑒主閉關的時候,都是我和旭日幫忙處理來往書信以及計算門客報酬,故而很快就招攬了一批成員。”
經過他的解釋,傅希言大致可以將他的工種理解為聯絡員。
朝雲說:“起先還是很好的,直到有一天,宋師兄提了旭日的屍體回來。我才知道,原來旭日不甘心一輩子不能練武,所以投靠了莫翛然,心甘情願成為對方的傀儡,出賣了詭影。宋師兄雖然殺了他,但我們的秘密也已經被莫翛然掌握了。因為創建初期,宋師兄為了積累財富,招攬人手,做了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莫翛然以此威脅,所以我們不得不妥協,表麵保持相安無事。”
傅希言忍不住打斷他:“詭影組織這些年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也是莫翛然指使的?”
朝雲說:“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宋師兄做的主。他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們要是不積攢資本,就沒有辦法和莫翛然抗衡,更沒有辦法把師師姐從莫翛然的手中解救出來。”
傅希言問:“你相信了?”
朝雲茫然地回望著他,似乎在問為什麼不相信?
傅希言沉默。
朝雲和旭日兩人的經曆很簡單,都是師一鳴撿回來的孤兒,從小在天地鑒長大,偏生又沒有習武的天分。從師一鳴的生活日常以及兩個徒弟長歪的現狀可以推測,不能習武的孩子,大概也得不到太多關注,更不要說思想教育,在觀念上便會盲目順從親近的人。
傅希言問:“你一直沒有聯係過鑒主?”也許,他早點告訴師一鳴,詭影組織也不會在宋旗雲手裡維持這麼多年。
朝雲說:“鑒主閉關,不可隨意打擾。”
雖然不做侍童很多年,但很多觀念根深蒂固,改變不了。
傅希言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人與人的想法天差地彆,自己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在彆人眼裡大概是異想天開,反之亦然。
隻能說,若天底下隻有一個想法,一個聲音,世界大概會平靜,卻也會無聲而沉默。
段謙乾咳一聲,打破沉寂:“趁著宋大先生還沒回來,我們趕緊說接下來的事。”
朝雲呆呆地點頭:“但是三個月前,鑒主讓景總管帶了一封信給我,要我在詭影組織裡找一個信不過的人。”
傅希言看向段謙。
朝雲說:“我提交了三個名單。”
他注意到傅希言的目光,解釋道:“段謙手下的韋立命叛出組織去了儲仙宮,宋師兄認為他也形跡可疑,所以送去南虞觀察。偏偏段謙在南虞時期,行蹤詭異,神出鬼沒,宋師兄已打算下令將他除去……自然是信不過的。”
傅希言看著段謙:“景總管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段謙瀟灑地擺弄自己的袖子:“我雖然不是宋旗雲的對手,但他要殺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傅希言毫不懷疑。能夠躲避萬獸城這麼多年的追殺,段謙在逃亡這件事上,必然造詣非凡。
他問:“後來呢?”
朝雲說:“後來,鑒主就讓我將段謙調回總部,還讓我偽造了一封莫翛然的請托函。”
傅希言心中一動。
段謙說:“這次把你從儲仙宮帶到天地鑒,我們就是假借了莫翛然的請托。”
傅希言將前前後後的事情連起來想了一遍,恍然大悟!
“所以,在宋旗雲看來,隻會以為莫翛然貿然發布請托,要詭影組織綁架我。朝雲把這份請托交到段謙手中……當然也是再合適不過了。因為宋旗雲本來就要殺他,像這種得罪儲仙宮,在虎口裡拔牙的冒險,由一個將死之人做是再合適不過的。即便失敗了,也不會有任何損失。而成功了,他當然會趕回來,看一看莫翛然要做什麼。”
段謙得意地點點頭:“而莫翛然卻會以為是宋旗雲魯莽行事,暴露了詭影組織總部所在,還將麻煩帶上了華鎣山。他一向視天地鑒為自己的傳統地盤,勢力大本營,遇到這種事,必然會趕回來的。”
傅希言想起師一鳴曾經說過,裴元瑾會因為他的失蹤而著急,然後衝上華鎣山,所以,從一開始,段謙借著調查詭影組織首領真實身份的名義,讓裴元瑾跟在後麵,就是計劃的一部分!
聯想起段謙欺騙自己時找的借口,這哪是一石二鳥,根本是一石三鳥!
傅希言說:“所以你一路上都留下線索,讓元瑾追上來?”
段謙埋怨道:“你留什麼標記不好,非要留個嘴巴啃的餅,你知道我為什麼複刻,耗費了多少心血?”
傅希言不想聽。要是他早說清楚,自己一路上也不會受這麼多的罪。而且躺什麼不好,非要他躺棺材!
忒晦氣。
一想到這裡,他看向段謙的眼睛,就又點燃了兩簇火苗。
段謙急忙賠笑:“留餅也挺好的,至少餅子好找,而且一邊啃,一邊還能填肚子。”
傅希言不理他,順著自己剛才的思緒繼續往下推測:“讓宋旗雲和莫翛然趕回來,然後……”
有我們兩個老家夥在這裡,就算要拚命,也輪不到小朋友去。
師一鳴當時的話又在耳邊回響。
他猛然間明白了。
師一鳴加景羅加裴元瑾。
莫翛然加宋旗雲。
從陣容方麵看,己方完勝。
而妙的是,這件事表麵上並沒有師一鳴和景羅插手的痕跡,因為到目前為止,是傅希言和裴元瑾身處危險,處於下風,所以莫翛然和宋旗雲不會有防備。對他們來說,華鎣山是他們的大本營,能夠在這裡遇到儲仙宮少主和未來少夫人,簡直天時地利人和都齊全了!
他們有什麼理由不動手?
傅希言翻來覆去地想了很久,忍不住道:“這是景總管想出來的吧?”不是他小看天地鑒主,主要是他立的是武癡人設,不像能想到這種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妙計。
朝雲搖頭表示不清楚:“我隻負責執行。”
傅希言看他呆呆的樣子,有些擔心:“如果宋旗雲回來了……”
朝雲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自信地說:“我不會露出破綻的。”
傅希言將信將疑。
朝雲說:“這些年,我做了不少手腳,他沒發現過。”
儘管宋旗雲每次都能說服他繼續為詭影組織做事,可他內心還是會產生動搖與不喜。對不想做的事,他會折中去辦,對想做的事,會拐著彎達成目的。
宋旗雲一整年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麵奔波,對他又極為信任,竟是沒察覺過不對勁,偶爾任務失敗,也以為是手下辦事不利,沒想過有人通風報信。
姑且當朝雲可以,但是……
傅希言說:“萬一宋旗雲和莫翛然在路上遇到了怎麼辦?”
他們設下的這個陷阱有個最大的弊端,就是一旦讓兩人搭上話,就什麼都白費了。
朝雲說:“莫翛然去了鎬京,如果回來,走的應該是你們這條路。宋師兄去了江城。”
傅希言渾身一激靈:“他去江城做什麼?”
不能怪他敏感,實在是他現在的一家老小,大多數都在江城,儘管裴元瑾派了人手保護,可在武王麵前,堪稱形同虛設。
如果宋旗雲要做什麼……
一想到這個,傅希言就坐不住了:“能不能查一查宋旗雲去江城執行什麼任務?”
朝雲說:“宋師兄要做的事我這裡是沒有記錄的。不過截止昨天,我還沒有收到江城方麵發生什麼大事。”
傅希言稍稍放心。他父親是湖北巡撫,要是遇到刺客,必然會被歸類為“大事”之列。
“而且。”朝雲慢吞吞地說,“根據情報,宋師兄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如果快的話,也許今天就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