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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城,走水路更加穩當,但傅希言當初在南虞的船上頻頻遭遇意外,對坐船這件事已然產生了心裡陰影,原本是抗拒的,可裴元瑾堅持,兩人便辭彆天地鑒門客,在離華鎣山最近的長江渡口上了一艘客船,重新當起了遊客。
小樟他們兵分兩路,一路跟著景羅留在淶灘鎮,幫朝雲收拾詭影組織的殘局,另一路充當傅希言、裴元瑾的隨從,前往江城。
傅希言從上船的那一刻起,已經做好了遭逢意外的準備,然而,萬萬沒想到……意外竟然來自內部!
傅希言從水裡露出腦袋,眼睜睜地看著客船越行越遠,裴元瑾站在船尾朝自己招手……
無情丈夫竟然拋棄夫人,獨自乘船離去——這是何其慘不忍睹、慘無人道、慘絕人寰的畫麵!
傅希言吭哧吭哧地擺臂,雙腿一蹬,就將自己推出數丈,一路追到船尾。
裴元瑾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努力。”
傅希言為了不讓自己的掉隊,不得不一邊蹬腿一邊問:“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裴元瑾說:“你說你前世是溺亡的。”
傅希言不可置信地問:“你希望我重蹈覆轍?”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或者應該說,白了他一眼,總之表情不太愉悅:“避免重蹈覆轍。”
傅希言無語:“我已經是入道期了,沉下去都死不了的吧。”說著,果斷放棄掙紮,讓整個人沉到了水下。
裴元瑾明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可想到傅希言已經死過一次,心裡就莫名地有些恐慌,想要彌補點什麼,回頭想想,也的確有些可笑。
他現在做得再多,也救不了前世的人。
如果他救了前世的人,就遇不到眼前的傅希言。
這本身就是互相矛盾的。
他躍入水中,將人從水裡提起來。
傅希言直接擺爛,身體、手臂和腿都僵直不動,隻有兩隻腳板在微不可見地撥著水。
裴元瑾抱著回到船上,這邊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其他船客的關注,他隻好匆匆帶著人回到船艙換衣服。
傅希言洗過澡,喝過薑湯,兩腳一翹,問道:“知道錯了嗎?”
裴元瑾居然點了點頭。
傅希言來了興致:“錯哪了?”
裴元瑾總結錯誤:“隻鍛煉泅水是不夠的。”
“啊?”
很快,傅希言就知道了,原來比男友化身遊泳教練更可怕的是——他要當全科老師!好好的返鄉之旅,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研學之旅。船長都不知道這艘船還有這種功能吧。
傅希言:“……”
要不他還是在水裡泡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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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沒長腿,卻跑得比人更快。
當傅希言還在長江的船上兢兢業業地做著裴老師的好學生時,羅市一戰的戰果已經隨著風兒飄向了世界的各個角落。
傳到江城時,整個城池還沉浸在儲仙宮派人向湖北巡撫四公子提親的震驚中。
如儲仙宮這般的江湖頂級大派,一舉一動備受矚目,儲仙宮少主自然不必說,一出生就享受著明星般的待遇,絲毫不比南虞北周的皇子差,甚至因其武功超卓,比那些沒有嶄露頭角的皇子要更引人遐思。
尤其達成一年之內連闖北周南虞皇宮的光榮戰績之後,民間對他的好奇與議論幾乎達到了頂峰,按前世指標,其熱度遠在北周三皇子,南虞小皇帝之上,閨中少女中的人氣尤高。
於是,被提親的傅希言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少女心目中的頭號情敵。
少女們萬分不解,一個平平無奇的胖子,憑什麼就能占據儲仙宮少夫人這個寶貴的名額,儘管知道就算裴元瑾不娶他,也輪不到自己,可這並不妨礙她們的羨慕嫉妒恨。
直到傅希言繼承天地鑒,成為新一任的天地鑒主,不般配的說法才漸漸銷聲匿跡。這其中,當然也有巡撫大人暗中派人在引導輿論的功勞,但追根究底,還是天地鑒主這個身份鎮住了那些不和諧的聲音。
即便天地鑒這些年落入了莫翛然的手中,可在人們心目中,天地鑒主還在,那天地鑒就還是與儲仙宮共執牛耳的白道領袖。
如今莫翛然被打跑了,天地鑒傳入了傅希言手中,那傅希言當然就繼承了白道領袖的身份。
而裴元瑾是儲仙宮的繼承人。
這世上還有更般配的關係嗎?
就算北周三皇子和南虞小皇帝聯姻,都達不到這種效果!
所以當傅希言和裴元瑾抵達江城時,聽到大家議論婚事,都是讚同的態度,都覺得天地鑒主竟然是他們巡撫的兒子,實在與有榮焉,若是儲仙宮抬來的不是聘禮,而是嫁妝,那就更好了。
雖然秦姨說過,隻是走個禮,不必糾結嫁娶,可根據婚姻流程,這個時間抬來的,隻能是聘禮,婚禮當天抬走的,才是嫁妝。因此,這段婚姻中雙方的關係,百姓心裡自有一杆秤。
傅希言上岸後,原本在茶館裡歇腳,等小樟他們租來馬車,可是聽著聽著,茶館裡的人已經開始操心天地鑒和儲仙宮下一代繼承人的問題,便有些坐不住了。
裴元瑾是裴家獨子,裴雄極也沒什麼兄弟姐妹,如果過繼隻能選擇傅家這邊。傅家大公子已經娶妻,二小姐也在籌備與劉家的婚事了,三公子雖然在外遊學,可想要結親的人家都可以排到洛陽去了。最小的五公子……那的確還是太小了,用不上。
總之,隻要裴傅聯姻,傅家未來一片光明。
而江城,自然是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傅希言偷偷瞪著那個高談闊論的短衫男子,心想,你倒是與有榮焉,老子卻是腳趾扣地,尷尬要死了。
裴元瑾突然輕笑了一聲,等傅希言看過來,才道:“若真有那麼一天,倒也是個辦法。”
傅希言沉默了會兒說:“那,要不還是等等老五吧。”
就傅禮安、傅冬溫這兩個狐狸,自己要是敢覬覦他們的孩子,鬨到你身敗名裂信不信?……還是老五好騙些。
在江城傅家認真做作業的傅晨省突然打了個大噴嚏,直接毀掉了快要寫好的一張大字。他揉了揉鼻子,忍不住看向窗外。
也不知道四哥什麼時候回來,自己的勞逸結合什麼時候才能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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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冥冥中感應到了他家可愛老五的傳召,傅希言趕在日落之前,坐著馬車來到了傅家。這是傅輔在江城上任後,傅夫人新置辦的房子,圍牆占了半條街,氣派非常。
傅家對麵,就是秦姨洪姨暫住的房子。她們送完聘禮後,準備將請期、迎親一並辦了。要是傅希言沒打算回江城,此時就應該收到她們催促的信件了。
傅希言和裴元瑾在兩家門口道彆。
一來,秦姨洪姨才是裴元瑾的家人,遠行回來,自然要先見長輩。二來,傅希言也想和傅輔單獨談一談。萬一結果不好……裴元瑾自然也沒有上門的必要了。
傅希言進門前深深地吸了口氣,平複緊張的心情,然後踏著看似沉穩其實沉重的腳步,一步步走進了傅家。
傅輔已經下衙了,正要吃飯,聽說他回來,立刻打發管家加菜,自己則端坐在客堂裡,翹起尾巴等著新任天地鑒主過來請安。
不管兒子在外麵獲得了多大的成就,自己都是他老子。
傅夫人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傅輔大好心情被打斷,有些不悅:“怎麼?”
傅夫人說:“內斂些。望子成龍和小人得誌還是有區彆的。”
傅輔:“……”
經過傅夫人□□,傅希言看到的父親,又是一個正常的父親了。
大半年不見,傅家諸人都沒什麼變化,噓寒問暖不可免,但熟稔的態度仿佛他就是出門打了個醬油回來。
倒是吃飯時,幾個姨娘好奇地問起南虞皇宮和天地鑒發生的事,傅希言一一道來時,才產生了自己原來已經離家很久了的念頭。
飯後,傅夫人起身帶著眾人離開,傅希言看著人越來越少,心突然有點慌,類似於考試沒及格,卻要父母在試卷上簽字的心情。
傅禮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走時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是親大哥了,安慰鼓勵從來不少,頂包背鍋從來不到。
傅希言又盛了碗湯喝。
傅輔皺眉:“湯都涼了,要喝讓廚房在熱一熱。說吧,出什麼事了?”
傅希言訕訕地放下碗,想著不能一開始就說得太嚴重,最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讓他慢慢的接受,畢竟自己看到留書時,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了,好在年紀輕,心臟血壓都還健康,硬扛了過來,但傅輔這把年紀,實在不能太受刺激。
他想了想,斟酌道:“後院出了點事。”
傅輔大驚:“你後院出事了?”傅希言的後院不就是裴元瑾嗎?難道還有第二個?那不管第二個是誰,隻要有,那就鐵定出事了!
初秋時分,傅輔額頭就冒出了冷汗。
傅希言怕他嚇出好歹,連忙否認道:“不是不是,是你的後院出了點事。”
傅輔鬆了口氣坐下來:“那就好,嗯?我的後院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