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餐廳建立在湖麵之上, 從高空往下看呈一朵半蓮狀態,蓮心為餐廳中心,一旁的走道曲曲折折, 組成了蓮瓣。
紀明夏對餐廳的構造不太熟悉,在冷靜的情況下慢慢走動,不至於迷路,但此刻整個人繃緊的狀態下埋頭小跑, 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他發現自己跑到了個死角處。
前方是一個位於湖麵上的涼亭, 方便賞月飲茶時坐在裡麵休息。
有了上次落入水中的經驗, 紀明夏自然不可能跑去靠水的地方。
可是不往涼亭方向走, 他就隻能倒退回去, 誰也不知道他往回跑的時候, 有沒有迎麵碰上鬼影。
紀明夏遲疑之際,腳步不自覺停頓下來。
沒有他的腳步聲回響,四周又陷入了寂靜之中, 就在這時, 一道很奇怪的聲音, 由遠及近。
像是什麼東西落在地麵上,“嗒嗒嗒”有規律地、一下一下地響著, 大概每隔兩秒鐘響動一下,從遙遠的地方,一點點朝紀明夏靠攏而來。
紀明夏的心跳不自覺加快,他握緊拳頭,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很快, 紀明夏認出了這是什麼聲音。
竟然是人的腳步聲。
人在行走時,兩隻腳一前一後地落地, 鞋底與地麵摩擦,如此形成了有規律的腳步聲。
然而此時此刻,這一點點向紀明夏靠攏的,卻是隻有一隻腳的腳步聲。
“嗒、嗒、嗒”。
聲音越來越近,仿佛下一瞬就要走過拐角,來到紀明夏的麵前。
紀明夏可沒有勇氣再次直麵鬼影,他匆忙地看了一眼四周,最終隨手打開了一間包廂,快速溜了進去。
包廂內的玻璃,透著窗外路燈的光,雖然昏暗,但勉強可以視物。
整個包廂空蕩蕩的,除了餐桌和椅子之外,再沒有彆的可遮掩物。
“嗒、嗒、嗒”。
腳步聲已經走過了拐角,朝紀明夏的方向走來。
一分鐘後,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包廂外。
她似人非人,長長的頭發及腰,肢體扭曲青白。
她似乎看到了這條路儘頭的涼亭,因此不急著往前走,而是慢慢地在包廂附近踱步,一間一間地搜羅與察看。
紀明夏見狀,一咬牙,心中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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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寧站在紀明夏身旁,仔細打量四周,突然,紀明夏不知遇到了什麼,二話不說就跑了出去。
虞寧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拉住了紀明夏的手腕。
“明夏!”虞寧道,下一瞬,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虞寧因為體質的緣故,體溫比正常人低很多,每次他碰到紀明夏的時候,都覺得紀明夏的身體暖暖的。
然而此時此刻,被他握在手裡的手腕,僵硬,冰冷,像是一節冷凍的肢體,凍著虞寧的指尖。
背對著虞寧的紀明夏,慢慢回過頭來。
他還穿著紀明夏的衣服,保持著紀明夏的發型,然而那張臉上,卻失去了五官。
猶如一塊平滑的肉,生長在了臉上,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唇,沉默地麵對著虞寧。
虞寧的手一顫,鬆開了“紀明夏”的手腕。
“虞寧,怎麼了?”這時,無麵紀明夏突然對虞寧道。
他沒有嘴巴,聲音從身體裡沉悶地傳播出來,但確實是紀明夏的聲音。
虞寧臉上的表情冷了下來,他收回了手,整理了一下手指上的戒指:“你不是他。”
“虞寧,你在說什麼啊?”無麵人像是沒聽到虞寧的話,又繼續道。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朝虞寧走來,伸出手想要抓住虞寧的身體。
虞寧往後退了一步,冷冷地道:“不要學他說話。”
那無麵人動作一停,似乎意識到虞寧確實看穿了他的把戲,隨後,無麵人似乎輕輕笑了一下。
他拍了拍手。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出,緊接著,無數道紀明夏的聲音在四處不斷回響著。
“虞寧,虞寧……”
隻是一眨眼的工夫,走道上就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竟然全都是穿著相同衣服的紀明夏。
他們全都沒有臉,像是行屍一樣來回走動,身體裡不斷發出紀明夏的聲音,呼喚虞寧的名字。
虞寧的眼前,仿佛有千千萬萬個紀明夏,他們擁有和紀明夏一樣的身體,相同的服飾,以及一模一樣的聲音。
然而當他們轉過臉來的時候,全都是沒有五官的無麵人。
這樣強烈的視覺衝擊與精神汙染,幾乎瞬間就激怒了虞寧。
手中的戒指受到他情緒影響,不受控製地蠕動起來,發出了猩紅色的光芒。
隻要他輕輕揮動一下手臂,眼前神似紀明夏的無麵人,下一瞬就會像上次SPA館裡的無麵人一樣,當場肢解,灰飛煙滅。
虞寧神色冷厲,戒指上紅光閃爍,照在了無麵人的麵龐上。
但最終,虞寧還是硬生生將手收了回來。
他手一收,無麵人就加快了步伐朝他靠攏,隨時要將他吞沒。
虞寧握緊戒指,仿若認命一樣閉上眼睛。
下一刻,他緩慢而堅定地邁出了步伐。
一個無麵人,在他身旁錯開。
那無麵人身形一頓,驚訝地回過頭,似乎無法理解,虞寧怎麼會從他眼前走過,他卻抓不到虞寧。
第二個無麵人快速走了過來,伸手朝虞寧抓去,再一次抓空。
第三個,第四個……每一個無麵人都伸出手,但竟然次次落空。
明明虞寧閉上了雙眼,卻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出路,穿梭於無數無麵人之間。
走道上,無數人影湧動,虞寧穿梭在人群之中,雖然好幾次差點被無麵人抓到,但他總能在最後一刻驚險地避開。
轉眼五分鐘過去,忽然,平緩前行的虞寧像是被什麼絆住了,他腳步一頓,猛地停留在原地,迎麵碰上其中一個原本應當和他錯開的無麵人。
當兩人撞上的那一瞬間,無麵人一驚,剛想要避開,卻猛地被虞寧扣住。
戒指的紅光在黑暗中,閃爍著熠熠的光芒。
黑與紅交錯的光輝中,虞寧睜開眼睛,垂眸盯著眼前的無麵人,緩慢而冰冷地道:“抓住你了。”
無麵人剛想掙紮,然而伴隨虞寧的話音落下,戒指化作紅光,鑽進了這個無麵人的頸部。
紅色的光猶如纖長的蠕蟲,在無麵人的皮膚下飛快地穿梭。
無麵人痛苦地顫抖起來,臉上的肉塊不斷起伏。
每起伏一次,四周的無麵人就少了一個。
漸漸地,走道上恢複冷清,最終隻剩下了虞寧與他眼前的這無麵人。
紅光依舊在無麵人皮膚下衝撞,片刻後,隻聽“剝”的一聲,像是皮膚被撐開的龜裂聲在黑夜中放大。
那平滑的肉塊猶如液體一般滴落,一張女人的臉,逐漸從無麵人的皮膚底下鑽了來。
她眉眼平和,容貌周正端莊,正是酒店的負責人,童靜。
童靜兩次出現在紀明夏和虞寧麵前,都是優雅柔和的職業女性,然而此刻她卻是麵容扭曲,滿麵戾氣。
見自己掙脫不開虞寧的桎梏,童靜幾乎是震驚地盯著虞寧:“怎麼可能……你憑什麼能抓得到我?!”
“第一次確實抓不到。”虞寧說著,手一扣,戒指徹底將童靜的四肢鎖死,令她倒地無法動彈,“同樣的招數用了三次,未免也太小看我們了。”
“我的幻境是折射人的內心,根據人的恐懼而生,你能在第一次見到無麵人的時候,就殺了它,這些東西確實困不住你,但你憑什麼能抓得到我?”童靜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不甘心地追問道。
吸引力法則之下,人越害怕什麼,便越能看得到什麼。
整個泉莊都被特殊的能量覆蓋,特定的人,將會在泉莊酒店中看到自己內心的恐懼化為實物。
那天在SPA館出現的無麵人,就是虞寧內心恐懼第一次實物化,然而虞寧的第一反應,不是被嚇得兩腳發軟逃跑,而是選擇直麵恐懼。
無麵人被肢解,代表他擊碎了自己內心的恐懼。
童靜早就猜到今天這些東西,不會擊潰虞寧,她的目標是紀明夏,之所以在虞寧這邊周旋,就是因為虞寧看起來比紀明夏難對付。
她想要的,就是拖延虞寧的時間,不讓他有救人的機會而已。
結果沒有想到,從開始到現在,才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虞寧不僅沒有被無麵人蒙蔽,甚至直接逮到了躲藏在幕後的她。
要是虞寧有特殊能力就算了,隻靠一枚戒指,直接讓她敗落,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童靜怎麼可能甘心。
“你早就不是李柚在搞鬼,你早就懷疑有另一件神秘物品,早就懷疑我了……這次是故意在人群中找我的?”童靜反思自己落敗的過程,喃喃猜測道。
可是即使猜到了過程,童靜還是很不甘:“你除了體質特殊,沒有任何能力,連手上的那枚戒指都是不完整的……就憑你……”
她越說越惱怒,再次奮力掙紮起來。
虞寧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童靜,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童靜能掙脫開。
他這樣胸有成竹,童靜越發驚慌,紅光在她身上閃爍,戒指仿佛將她徹底鎖死,童靜最終扭曲地倒在地上,像是一條被紅光束縛住的蠕蟲,完全沒有掙脫的餘地。
確認自己不是虞寧的對手,童靜頓時就慌了。
她向來都是躲在幻境背後吃人,從來沒有被人擒獲過,今天的失手,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她小看了虞寧和紀明夏,因此沒有做任何退路的準備,沒有想到陰溝裡翻船。
被虞寧抓住後,就徹底失去了所有優勢。
虞寧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冷眼看著她掙紮與怒吼。
童靜見掙脫無望,漸漸地冷靜下來,她好歹也是酒店的負責人,處理過不少突發事件,最擅長的,就是談判。
想到這,童靜忍不住主動開口道:“能抓到我,算你運氣好,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運氣也確實是實力的一種。
“你既然抓得住我,就知道我是什麼東西,想要我為你所用,可沒那麼容易。”
她說著,等著虞寧開出條件。
她知道自己很值錢,也知道多少人想要高價得到她,獨一無二的特殊屬性,將是她最後的底牌。
然而虞寧還是沒有說話。
雙方談判,最恨這種占儘優勢卻不肯開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