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氏三人在章盛庭的陪同之下來到於氏的臥房,待看到女兒安靜地躺在床上,王氏再忍不住,甩開丈夫的手撲到床邊放聲大哭起來,於尚聰站到王氏的身後,眼裡也落下淚來。於鵬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要上前看一看姐姐的遺體又覺得有些害怕,猶豫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來到了於尚聰身邊,隻掃了於氏一眼便又迅速將目光投向了彆處,卻又覺得有些不妥當,便垂下了頭。
於氏生前很是疼愛這個弟弟,於鵬程倒也不是全無心肝,對於氏的離世自然也是有幾分難過的,隻是他也就是覺得心中不好受,眼淚卻是掉不出來的。
章盛庭輕聲說道:“淑嫻是醜正的時候走的……”想要安慰王氏他們幾句卻再也開不了口。
之前於氏讓郭卉把孩子抱回去之後,先是自己怔怔地發了好久的呆,瞪著眼睛一會兒流淚,一會兒又麵無表情。章盛庭和段德家的勸她歇一會兒的時候也不理睬,又過了一會兒卻把章盛庭叫到床邊坐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有的不找邊際,有的細碎繁瑣。於氏最後忽然說了句:“我走了,你若是再續弦,千萬找個對妞妞好的。”章盛庭隻覺得心中發酸,竟不知道要如何應答,等於氏說自己想睡一會兒,他才起身走開。於氏走的時候很平靜,悄無聲息的,還是段德家的半夜裡起來想要看一看她的情況,才發現於氏已經沒了呼吸。
段德家的立即就痛呼了起來,原本睡得就不踏實的章盛庭立刻驚醒,從榻上翻下來飛奔到床邊,一把握住於氏的手,又顫抖著手伸到於氏的鼻下感受了一下呼吸。妻子是真的走了,章盛庭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一下被抽走了大半,強撐著站直了身子,踉蹌著腳步走到桌子旁坐下,腦中先是一片空白,最後卻禁不住想起了女兒,想起於氏生孩子那一天,甚至想起了更早的時候他挑開於氏蓋頭的那一刻,燭光下於氏含羞帶怯的臉龐嬌豔如花……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段德家的哭聲將他又拉回了現實,他看著跪倒在地上老淚縱橫的段德家的,心裡一痛,澀然道:“段媽媽,淑嫻走了,我們得趕緊將後事操辦起來才是,不能讓她走得也不安心。”
段德家的顫悠悠從地上站了起來,眼淚卻止不住。作為於氏的奶娘,她是看著於氏長大的,就連她自己的兩個孩子都沒有於氏來得親。她的男人死後,她又跟著於氏嫁到了章家來,看著於氏和章盛庭小日子和和美美,看著於氏終於為章家開枝散葉,她比誰都要更高興。眼看著日子越來越好,於氏享受做母親的日子還沒半年,就這樣撒手人寰了,叫她如何能不難過!
然而難過歸難過,人死不能複生,就像章盛庭所說的,將後事辦好才是眼下最要緊的,必須讓於氏走也走得風風光光的。
章盛庭和段德家的這樣想,王氏和於尚聰又何嘗不是。王氏也不忌諱,拉著女兒已經冰涼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邊哭一邊痛訴著:“你個小沒良心的!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拋下你的相公和孩子,拋下你的爹和娘就這樣走了啊!你一走了之倒好,讓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可怎麼辦!妞妞還那麼小,沒有了娘你讓她怎麼過!我們這兩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又要怎麼過!”養育了十幾年的女兒忽然在自己前頭就離開了人世,昨天還那樣鮮活的女兒今天就這樣沒了,王氏越哭越覺得悲從中來,身子朝後頭一仰,一口氣差點就上不來,還是於尚聰和章盛庭眼明手快一個攙住她,一個又是掐人中又是揉太陽穴的,才將她又搶了回來。
不敢再讓王氏守在於氏的遺體旁,兩人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段德家的也端了一杯濃茶過來。王氏拍著心口,喝了一口茶,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看著好不叫人傷心,就連於鵬程看著也難得懂事了一回,上前牽住母親的手,安慰道:“娘,姐姐不在了,這不是還有我嗎,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和爹養老送終的!”
於鵬程的話說得糙,然而此刻卻也說到了王氏和於尚聰的心裡去。王氏拉住於鵬程的手,哭道:“兒啊,你那苦命的姐姐啊!還好還有你在,你可不能學你姐姐那樣置我和你爹不顧啊!”閨女再好終究也是嫁出去的人了,已經成了彆家的媳婦,王氏忽然有些慶幸自己還生了個兒子。
於氏剛剛過世的時候,章盛庭曾經在心裡埋怨過王氏,她先是給於氏介紹了所謂雲霄縣的神醫,昨天更是找來一個神婆將家裡搞得烏煙瘴氣,於氏的死深究起來和她也脫不了乾係。然而今天見到王氏和於尚聰,看到他們二人悲痛欲絕的模樣,他心中那些責備的話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口。加之斯人已逝,多說無益,因此章盛庭靜默了一會兒之後出言安慰道:“爹,娘,淑嫻雖然走了,可我永遠是你們的女婿,我會替淑嫻在你們跟前儘孝的,你們放心。”
女婿再好,又如何能和女兒相較,更何況女兒都不在了,女婿又能頂什麼事。王氏心中如是想到,麵上卻不好露出什麼來,隻一味抹眼淚,倒是於尚聰拍了拍章盛庭的肩膀,感慨道:“我一直都說淑嫻嫁了你是天大的福氣,隻想不到她這樣福薄……”說罷重重歎了一口氣,拿手背蹭了蹭眼角。
眾人在這裡傷懷了好一會兒,卻也不能再耽擱時間了。前頭秋元來回了話,棺材已經送來,應該將於氏的遺體安放進去了,喪禮也應該好好整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