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馬圖出世不到半個時辰, 明麵上為主子找馬,實際上是為夫人找方家父母的圓臉管事便在一條巷子裡遇到了馬兒。
此時天色已暗,巷道之中漆黑一片, 瘦馬站在牆角, 一動不動, 在睡覺。
圓臉管事都沒能第一時間發現, 還是學武之人的直覺, 讓他感知到牆角似乎有什麼。
他借著月色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家裡的馬。
瘦馬躲著的這條巷子, 離白日公子丟馬車的地方不遠,不過此處巷道前邊是死胡同,故而人跡罕至,沒人來,也就沒人發現。
那方家父母如今還沒找到, 那就意味著這馬不能被找到。
如今這上京城, 大家都在找馬,他們的人才能得以混跡在眾人之間,滿上京城搜尋有異樣的庭院, 看裡頭是否藏著那方家父母。
若馬被找到了, 沒了眾人遮掩, 他們的人再小心, 怕也會被有心人察覺到蹤跡啊。
故而圓臉管事沒打擾瘦馬,當沒看見, 走出了巷道。
剛好有一群丐幫子弟舉著火把過來,當頭人道:“這條巷子還沒看過,走,我們進去看看!”
圓臉管事善意提醒:“我剛從裡邊出來, 沒發現有馬。”
丐幫頭頭看著他:“老人家,你也是來找那五十兩的嗎?”
是的,如今,全上京城的人都把探花郎大人家的瘦馬,稱作‘五十兩’。
圓臉管事點點頭:“不瞞各位,我便是吳家的管事,家裡大人心急,我們這些下人都出來找了。”
丐幫當即不疑有他,拿著煤灰在巷子口畫了個叉叉,一邊和圓臉管事朝前頭走去,一邊從圓臉管事嘴裡套話:“那五十兩,平日最喜歡吃什麼草啊?又最喜歡做些啥啊?”
這麼滿大街找,總不是個事兒。
如果知道那馬喜歡什麼,就可以把馬釣出來!
釣魚不都這樣釣的嘛!
圓臉管事拋了幾個假消息,很快就和丐幫人馬分道揚鑣。
他又轉了一個時辰,和他們的人暗中接了頭,便回了吳家
吳惟安早早就回了。
他和紀雲汐一前一後洗好了澡,待在臥房中吹冰。
美人榻那是紀雲汐的地盤,窗前疊滿了書的桌子是他的地盤。
他在寫寫畫畫,紀雲汐在查看鋪裡送上來的上月物資清單。
對方遠這事,紀雲汐心裡已經有了個大概計劃,但這一切,都要等找到那方家父母後,才能實施。
如今才剛開始找人,急也沒用,故而紀雲汐很快也就靜下了心,開始處理公務。
門外,有人敲了敲門。
桌前的吳惟安抬起頭,對紀雲汐道:“是管事,他應該有事要稟報。”
紀雲汐嗯了一聲,隨口道:“那你讓他進。”
吳惟安沉默了一會兒,下意識偏頭看了她一眼。
她斜倚在塌上,穿著單薄的月牙白寢衣。
吳惟安目不斜視地收回視線,摸了摸鼻子,沒讓圓臉管事進來,而是推開了窗,探出半個身子,對站在門外的管事道:“何事?”
圓臉管事看看麵前闔著的門,又看了看探出半個頭的公子,走過去,站在窗外:“公子,人還未找到。”
“嗯。”吳惟安縮回身子,隔著扇窗,淡聲問道,“那馬呢?”
圓臉管事:“馬倒是找到了。”
“哦?”吳惟安蹙眉,心下微緊,“我們的人找到的,還是百姓們——”他頓了一下,“找到的?”
圓臉管事看著窗裡公子那張臉,老臉忍不住就是一抽:“稟公子,是我在巷子裡看見的。”
吳惟安鬆了口氣,眼眸中帶上了點笑:“不錯,那你可將那馬帶回了?”
圓臉管事搖頭:“依小的愚見,這馬還沒到可以找到的時點。”
吳惟安眼中笑意瞬間消弭:“所以你沒把馬帶回來?”
圓臉管事:“是。”
吳惟安閉了閉眼:“我的好管事,你每次都隻能想到一步,你不能多想幾步?”
圓臉管事不明白,他覺得他自己沒做錯:“小的不明白,還請公子明示。”
吳惟安冷聲訓斥:“你把馬留在那,萬一馬被其他人找到了呢?五十兩你幫我出?你就不能偷偷把馬帶回藏在府中?”這樣就沒有人能找到馬,他就永遠都不要給那五十兩。
圓臉管事繃著一張老臉,覺得他公子為了錢簡直張嘴就來:“稟公子,小的確實想過。可馬目標太大,如今街上到處都是人,不好偷偷帶回。”
“這倒也是。”吳惟安揉了揉眉心,“對了,那馬可還拉著馬車?”
圓臉管事頷首。
吳惟安痛心疾首:“那你不能把那馬車卸下?馬不能帶回,馬車你總可以拉回來罷?”
那馬車,可比馬貴多了。
圓臉管事望了望天。
這他還真沒想到。
而且,他把馬車拉回來?他是馬嗎?
吳惟安擺手:“趕快去看看,把馬車給我拉回來。”
圓臉管事應了聲是,消失在窗前。
吳惟安站在窗前,單手叉著腰,無奈地搖搖頭,頗為恨鐵不成鋼。
身後,紀雲汐已經看了他有一會兒了。
她在想,圓臉管事和雪竹他們這些年一直跟著他,到底圖他什麼?是圖他摳,呃,或者說,節儉嗎?
吳惟安轉頭,迎上紀雲汐的目光,朝她勾了勾唇角:“對了,雲娘,有件事得麻煩你一下。”
紀雲汐輕輕甩了甩手中的物資清單,覺得這件事,不會是她想聽的。
她冷聲拒絕:“我怕是幫不了你。”
吳惟安從桌前離開,行到一邊,拿起被他破壞的新衣,一臉光風霽月,語氣輕柔:“隻是件小事。”
紀雲汐盯著他掛在手肘上的衣服,眉眼上揚,肯定道:“你想讓我賠你一件衣服?”
“當然不是。”吳惟安挑眉,一臉‘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的模樣,“隻是想讓你手下擅長刺繡的丫鬟,幫我補一補。我那幾個下人,沒一個會補衣服的。”
紀雲汐一時之間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下意識哦了一聲。
*
五哥回來後,紀明焱就沒怎麼見過他五哥。
五哥的院子有陣法,他也進不去。
可今日,紀明焱算了算,覺得他五哥的儲備糧大概吃完了,故而一直守在廚房,果不其然守來了紀明淵。
紀明淵一左一右掛著兩個大袋子,這袋子看著平平無奇,但用的是上好的蛇皮料子,裝再重的東西,也不會破。
紀明淵將廚房中米麵,蔬菜肉類一樣一樣快速地往袋子裡裝。
他院子裡有個小廚房,他會自己簡單下廚。
隻是沒人能進他院子,自然也沒下人給他送食材。紀明淵隻能隔段時間,在彈儘糧絕之前,來家裡大廚房洗劫一空。
紀明焱跟在旁邊,一邊幫著他五哥裝袋,一邊把紀雲汐的管事被刑部抓走的事情,告訴了紀明淵。
他貼心囑咐:“五哥,你有時間去刑部大牢外頭探探,先看好落腳點,到時候可能也需要你幫忙耶。”
紀明淵手上動作不停,越來越快,但說話卻慢吞吞的:“好,知道了。”
他將兩個蛇皮袋子裝得鼓鼓滿滿,直到再也塞不下,便迅速回了院子。
家裡六弟太熱情,他招架不住。
紀明淵來到院中的小廚房,將袋子裡的食材一樣樣拿出來,分門彆類放好後,想了想六弟和他說的妹妹的事情,回屋裡把瓜子花生糖果乾糧和水裝進空了的蛇皮袋子,確保這些足夠他在外頭活個半月一月後,便用著他那無影陣,悄無聲息在上京城遊走,到了刑部大牢四周,各處都探了探,算好能落腳的星宿方位,便打算打道回府。
說起來也奇怪,他出門前還怕自己又在上京城迷路。
可今夜,居然格外順暢,都沒迷路。
紀明淵鼓著可愛的小臉,掛著兩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換了個路線回紀府。
結果,剛落下一處,便覺得有一股熱氣噴在自己臉上!
紀明淵嚇了一大跳,張大了嘴巴,但沒發出任何聲音,而是猛地往牆上一靠,四肢平貼牆角。
在睡覺的瘦馬也被忽然出現的人嚇到了,睜著銅鈴大眼,拉著後頭的馬車。
一人一馬四目相對。
紀明淵發現是馬後,鬆了口氣。
他是怕見人,但不怕見動物。
紀明淵揉了揉自己的臉,就打算離開,但他又看了那馬一眼。發現那馬長得極廋,廋得讓人心疼。
可這麼瘦的馬,背後還拖著一架沉重的馬車。
一看就是被主人家虐待,逃出來的馬。才在這夏夜,躲在小巷子裡。
紀明淵猶豫了片刻,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半晌,他還是下了決定,幫馬卸下身後的馬車,牽著馬走了。
馬是很有靈性的動物,他也沒掙紮。
因為紀明淵的身上,沾著點馬熟悉的氣味,挺像一直給它喂好吃的人。在馬小小的世界裡,它就默認紀明淵就是給它喂好吃的那個人了。
紀明淵牽著馬離開沒多久,圓臉管事出現在這條巷子裡。
圓臉管事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馬的蹤跡,最終拉著馬車回府交差了。
吳惟安看到馬車後,心情好了不少,但他還是囑咐圓臉管事:“人要找,但馬也是要找的。彆看我們的馬廋,可這段時間紀明焱把他喂得不錯,那些瘦肉都有分量的很,日後說不定也能是一頭千裡馬。”
畢竟吃過丹芝的馬,能差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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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府,院中,五皇子在練劍。
天氣很悶,哪怕晚間有風,但五皇子依舊出了頭汗。
他結束最後一招,走過去將劍遞給女子,接過女子的毛巾,問道:“如何?那管事可交代了?”
女子搖頭:“未曾,那方管事倒是頗有幾分血性,刑部什麼法子都用過了,她也死不鬆口,不承認人是她殺的,也不交代藏屍之處。”
五皇子輕嗤了一聲:“鄉野村婦罷了,此事由不得她。就算她不交代,又如何?重要的還是紀家的動靜。”
聽到這,女子不由淺笑:“我特地過來,便是要和殿下說這事呢。吳編修借找馬之名,弄得全上京城人頭攢動,都在找馬,實在好生熱鬨。而紀家的幾位爺,借此混在人群中,在刑部外轉了幾圈,連那位常年不見人影的紀五爺,我們的人也發現了他。”
五皇子擦著額間的汗,眼神冷厲:“倒是出渾水摸魚的好計策,但也隻是掩耳盜鈴罷了!那紀明淵擅於陣法,我們要小心。”
女子道:“殿下放心,前不久我拉攏了許多江湖人士,防得便是那紀家五爺和六爺。”
五皇子將毛巾遞給女子,接過女子手中的茶水:“大牢要外鬆內緊,讓你的人算好刑部外的星宿方位,在四周布下天羅地網,我們到時就來一個甕中捉鱉!”
他不怕紀家來,就怕紀家不來。
隻要紀家一來,那太子也就完了。
而依照這些年他對紀家,對那紀雲汐的了解,這方遠,紀家定然會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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