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焱和毒娘子看完螞蟻搬家的當天晚上便下起了雨。
紀雲汐和吳惟安都已洗漱完窩在房中,各自忙碌。
忽而聽見窗外雨聲淅淅瀝瀝,且越下越大。
吳惟安坐在桌前,看著外頭東歪西倒的樹叢,忽而想到一件事:“你說太子回來了嗎?”
紀雲汐翻閱著各地開泰莊和布莊送來的信件:“不清楚。”
吳惟安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托著下巴:“我請太子幫忙處理的卷宗稍稍有些多,我猜太子應還在府堂。”
紀雲汐看他一眼:“所以?”
吳惟安:“太子傷勢未愈,這麼大的雨還未歸,我這個當下官的,有些擔心呐。”
擔心?
紀雲汐嗤笑了聲。
吳惟安托著下巴的五指輕點,沉吟道:“於情於理,我是不是都應該去接一下太子?”
紀雲汐一聽就知道吳惟安想做什麼。
上一輩子,紀雲汐為了搶生意,特地挑下雨天,濕透全身去給客戶送東西。
那些東西其實都不是很緊要,不一定非得雨天送。但紀雲汐就是這麼做了。
她抬起頭,看了眼外頭的大風大雨,淡淡道:“府堂離後院不遠,你府堂定然有雨傘罷?”
吳惟安頷首:“有。”
紀雲汐嗯了一聲:“太子比你我都年長,下雨知道自己打傘回的。就算你去了,太子該濕也還是會濕,何必?而且這個點了,你又何苦出去一趟?”
吳惟安似笑非笑地看紀雲汐一眼:“夫人這是關心我,還是怕我搶走太子的心,讓太子與你紀家不親了?”
紀雲汐抬眸看向他,眼中無悲無喜,語氣也冷:“我說關心你,你信嗎?”
吳惟安:“若我說不信,夫人是不是要說‘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紀雲汐聳了聳肩。
吳惟安最終還是起了身:“我還是擔心太子,得親自去看看。”
在這以前,吳惟安願扶持太子,都是因為紀家的緣故。
可這短短幾日,吳惟安覺得太子當皇帝確實不錯。
以太子的秉性,隻要讓太子信任自己喜歡自己,那此後定然一生無憂。
如今太子對他,完全是因為他是紀雲汐的夫君啊。
他沒想著讓自己在太子的心目中,分量比紀家重。
但也不能輕了,至少要差不多罷。
吳惟安從一旁拿了把傘:“雨夜,真不想出門。”
紀雲汐知道吳惟安的意思,聞言又給他潑了碗冷水:“多此一舉罷了,紀家和吳家出現爭執,殿下一定選我紀家。”
吳惟安輕笑:“夫人就如此篤定嗎?要不夫人與我一起去接太子?否則日後太子倒向我,夫人你哭都來不及。”
聞言,紀雲汐收回視線:“滾罷。”
*
房內燭火跳動,太子專心致誌地在看涼州卷宗,一邊看一邊批閱。
如今,太子雖已參與朝中之事,但他實際接觸的並不多,也就那麼幾塊不太重要的事,比如負責一些祭祀之禮,幫著處理幾宗大案。
而像涼州這般,實際參與到一地的管轄,上到水患這般攸關百姓生死的大事,小到府衙中某位捕快想要回老家一趟看望老母,樁樁件件,說來也是太子第一回接觸。
他忘乎所以,從這些細微的事件中,去看整個涼州城,一時之間忘了時辰,甚至連晚膳都不曾用過。
直到門被推開,吳惟安出現在麵前:“殿下,您該回了。”
太子下意識抬起頭。
看到吳惟安一身的雨水,太子一驚:“外頭下雨了?”
吳惟安點點頭,抹了抹頭上的雨水,遞給太子一把傘:“殿下,時辰不早了,還是早些回房休息的好。”
太子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傷口隱隱作痛,肚子也餓。
他接過吳惟安的傘,眼睛上上下下看著吳惟安,又是一驚:“你怎麼淋成這樣?”
“外頭雨勢不小。”吳惟安道,“下官本已睡下了,但怕太子還未歸,特意過來看看。還好下官過來了,否則殿下要在這待到何時?殿下,您箭傷未愈,還是小心點好。”
太子和吳惟安一起走出去:“今日一見,才知管轄一州民生不是件容易事。孤剛才看了看,惟安你這些時日,做得實屬不錯。那謝家一事,你做得更是好。就算孤是你,斷斷也做不成這樣啊!你當日法場重傷,還能撐著身子直到那謝斌人頭落地。孤這小傷,又算得了什麼?”
吳惟安聞言,謙虛的一笑:“殿下謬讚了,這本是下官的分內之責。”
兩人走到了門口,冷風灌進來,吹得兩人的衣裙紛飛。
吳惟安打開傘,傘一角破了個洞。
他調了一下傘麵,步入雨簾之中。
舉止自然大方,似乎雨傘有個洞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太子也打開了傘,他的傘麵完好,而且傘要比吳惟安的大些。
太子將這些看在眼裡,微愣。
太子自小身份尊貴,宮內宮外不知多少人想巴結他,各種獻殷勤。
可太子向來很討厭這些事,他更喜歡能把事情做好的人。
而這吳惟安,短短數月就把涼州的事務管得井井有條,而且心細如絲。
雨夜給他送新傘,他自己卻用舊了的破傘。
風刮過來,太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依雲汐的性子,怎會讓你用這破了的油紙傘呢?”
吳惟安吸了吸被凍得通紅的鼻子,笑道:“殿下,下官與夫人不同,從小家境貧微。能有把傘,便已是幸事,更何況隻是破了一個小洞?臣前幾日巡視堤壩時,也順道去看了幾家百姓。一家七八口人,可卻隻有一把傘,大人們舍不得用,都留給孩子與老人呐。”
太子一時,心下震撼。
他忙多問了幾句,吳惟安一一作答。
兩人之間一來一往,交談之中,太子發現,他與這吳惟安在政事上想法居然出乎意料地一致!
實乃知音啊!
短短幾步路,偏房便到了。
太子還有些依依不舍,他還想多和吳惟安聊聊。
不過,偏房門口等著個人,正是寶福。
寶福手裡端著碗還冒著熱氣的薑湯,對著太子福了福身:“殿下,您總算回來了。小姐可擔心您了,特地吩咐奴婢送薑湯過來。小姐還說,殿下定然還沒用晚膳,廚房已經在備菜,再過一會兒就能送來。”
太子一時之間,心下頗暖:“雲汐費心了。”
寶福看向吳惟安,臉上掛著層硬擠出來的笑容:“姑爺,小姐讓您接回太子後早點回房喝薑湯。”
本想拉著吳惟安在聊一聊的太子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道:“惟安你快回去罷,莫讓雲汐久等。”
吳惟安:“…………”
他這是給人做了嫁衣裳?
*
從這晚起,雨越下越大,不曾停過。
沒幾日,涼州城水便漫了進來。但幸好涼州城的堤壩狀況良好,城中水最深的地方,也隻到腳踝。
吳惟安和太子白日幾乎都待在一起,忙著疏通涼州城的水。
城裡的情況越來越好,雨雖還下著,但水也不曾高過人的腳踝。
可清河郡的情況,卻完全相反。
清河郡的縣令特地派了人快馬加鞭趕到涼州,來找吳惟安。
府堂之中,太子坐於主位,吳惟安坐在側位。
清河郡的來人一身的水,直接跪倒在地:“大人!清河郡發了大水,堤壩被衝毀,如今城裡已水漫金山!縣令大人實在沒有辦法,特地派小人請吳大人出手援助!”
吳惟安蹙眉:“你仔細說說,清河郡裡水位到哪,百姓們情況如何?”
那人抹了把水,語氣焦急:“小人來的時候,水已經滿到成年人的肩處。家中宅院建的高的百姓,隻能住在最高層。隻有一層的宅院,已經完全不能住人了。府衙裡頭,已收了不少百姓,但如今食物被褥都不夠,人手也不足。有很多百姓困在樹上,甚至很多人,都被衝走了……”
吳惟安眉目微沉,這情況比他想得嚴重許多-
一到雨天,紀雲汐便不太愛出門。
她懶懶地窩在美人榻上,聽著外頭雨聲小憩。
忽而,晚香匆匆而來:“小姐。”
紀雲汐睜開雙眸,眸中並沒有太多睡意:“何事?”
“今日晨間,布莊的掌櫃在店裡發現了這一封插在梁上的信,信寫著小姐親啟。”晚香將那份信遞了上來。
屋外雨勢密如針,狂風而過,吹得四處窸窣作響。
心裡一絲涼意泛起,像是水麵的漣漪,越擴越大。
紀雲汐看著那封信,一時之間沒敢接。
晚香恭敬舉著,臉上微微疑惑:“小姐?”
紀雲汐閉上雙眸,而後睜開,伸手拿過。
她一點一點拆開。
信上寫著幾個字:
清河郡有清遠侯夫婦當年死亡真相
紀雲汐長久盯著那幾個字。
她就知道,她爹娘的死,必然有蹊蹺。
她拿著那張薄薄的信紙,一時之間微微出神。
清河郡?
那桂大嬸的娘家便是清河郡。
但桂大嬸紀雲汐讓晚香找人把對方查了個底朝天,她還親自去見過桂大嬸。
紀雲汐可以肯定,桂大嬸沒有問題。可為什麼,這封信會說真相在清河郡?
正當紀雲汐在思索時,紀明焱和紀明雙忽而從雨裡跑進來。
“三妹!”紀明焱一向帶著笑的臉上,難得連一絲笑都沒,他語氣沉重,剛想把懷裡的信拿給紀雲汐看,便看見紀雲汐手裡也拿著一封。
慢紀明焱半步的紀明雙身上,也有一封。
一模一樣的信,寫著一模一樣的字。
紀雲汐垂下眼眸,眸光很冷。
這背後之人,生怕紀雲汐收到信後瞞著兩位兄長,還特意給兩位兄長也送了一封。
這說明什麼?
說明清河郡是,陷阱。
紀雲汐心裡有些亂,她先安撫了兩位兄長:“六哥七哥,切勿衝動,此事我們需從長計議。讓我想一想,你們也回去想想罷。”
紀明雙和紀明焱道了好,便離開了-
這夜,吳惟安很晚才回房。
可到了房中,紀雲汐也還未睡下,而是正襟危坐在美人榻上發呆。
吳惟安腳步一頓,他反手關上門,打量了一下她的臉色,走近:“可是發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