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雪竹在的方位,用力揮著手:“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
雪竹左手一人,右手一人,往船上一丟,看向岸邊使勁揮著手的男孩。
那手,為什麼要一直揮著呢?
雪竹咬著唇,很想把那手給卸了。
最終,他還是飛到了岸上,一把將兩隻手給按住,非常認真道:“不能動。”
一動他看著難受。
看到雪竹,小男孩一把抓住雪竹的手,就拉著他走了幾步,指著一處倒塌房屋間的一道細小的人影:“哥哥,妹妹,那是我妹妹!”
雪竹眯著眼,看了一會兒,也看到了一隻揮動的小手。
隻是那小手很無力,揮動間隔得時間有些長。
但也還是在揮著。
雪竹抿唇,把男孩的手揮開,飛了過去。
到那邊時,發現小女孩卡住了,要將那傾倒的房屋推開才行。
雪竹試著推了下,沒推動。
正當他打算回馬車拿到他的厚劍來劈開時,紀明雙剛好經過。
紀明雙一見小女孩,便喊來了紀明焱。
紀明焱呼朋喚友喊來了更多人。
在眾人的努力下,房屋很快便倒,卡在其中的小女孩出現在眾人麵前。
女孩看看這人,又看看那人,癟癟嘴,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大家紛紛鬆了口氣。能哭說明沒多大事。
唯獨雪竹,從懷裡又掏出了一條帕子,給女孩的嘴裡塞了進去,而後提著女孩扔給了男孩。
男孩趕緊抱住妹妹,將妹妹口裡的帕子摘下。
妹妹當即又哭了:“哥哥!嗚嗚嗚嗚嗚……”
哥哥也跟著哭:“妹妹,你沒事罷,妹妹!我們沒有爹沒有娘了嗚嗚嗚嗚”
雪竹:“…………”
他沒有帕子了。
*
天色徹底暗了下去。
吳惟安往外看了看,找了那個被揍得鼻青臉腫,隻能守著糧草的人:“你去將人都喊回來。”
那人看了看吳惟安,恭敬道:“是!”
他和他同伴們一直在暗中守護紀雲汐安全。
可這位姑爺不知何時發現了他們,在上京城到涼州一路上,他們沒少被吳惟安‘提點’。
想起那一個多月的日子,他們至今看到吳惟安都害怕。
累到連狗都不如,每日身上都是傷,便是他們那段日子的最佳寫照。
不過辛苦還是值得的。
現在在晚香姑娘手下,他能多過好幾招了。
吳惟安使喚完人後,看向站在一側吩咐人生火做飯的紀雲汐,問:“你兩位哥哥可會回?”
圓管事他們聽命於他,晚香她們聽命於她,心裡再不願意,也還是會回來。
可紀明焱和紀明雙,還真不好說。
紀雲汐倒沒有很擔心:“有六哥在。”
吳惟安輕輕挑了下眉:“哦?”
紀雲汐看向他,神色難得柔和,唇邊帶著抹淡笑:“六哥,很惜命的。”
吳惟安看著她的笑,微愣。
……
吳惟安派來喊人的人還沒來,紀明焱看了看徹底變暗的天,便開始喊人回去了。
當然,他一個人都沒喊動。
那些人還是義無反顧地紮身於黑暗之中。
清河郡的捕快們站在紀明焱旁邊,聞言搖搖頭道:“這大晚上的,很危險呐。而且這麼不吃不喝不休息,能撐多久?”
紀明雙一手環胸,一手摸著下巴,陷入深思:“你說我將蒙汗藥將他們藥暈,再把他們搬回去,可以嘛?”
一旁的捕快們:“???”
還好,鼻青臉腫的那人到了,他先對圓管事道:“姑爺喚你們回去。”而後對晚香道,“姑娘喚大家回去。”
聽聞是吳惟安和紀雲汐的命令,兩幫人馬帶著一身疲憊地走了。
隻留下紀明雙。
紀明焱一把拉住他:“明雙啊。”
紀明雙抹了把臉,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我還能再救幾人。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紀明焱忽而道:“明雙啊,你想過爹娘死亡的真相為何在這清河郡嗎?”他輕聲道,“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當初的爹娘。”
紀明雙微愣。
就在他愣怔之時,紀明焱忽而袖子一揮,紀明雙便倒了。
紀明焱一把接住紀明雙,對後頭的捕快道:“可以欸!”
捕快們:“…………”
紀明焱招手:“快來抬一下我弟弟,他太重了!”
捕快們:“…………”
*
晚間,紀雲汐一行人在角落裡用晚膳。
其他人也都分到了各自的吃食。
分吃的過程中,紀雲汐稍稍有些擔心大家會搶起來。
可就像分衣服一般,大家都在靜靜等著自己的份,並沒有任何爭搶。
偶爾有些伸手要得急的,都會被附近的人白個好幾眼。
和寶福對罵那婦人罵得最大聲:“急著投胎啊!晦氣!”
紀雲汐捧著自己的碗,想起那一幕,忍不住唇角一彎。
是她魔怔了。
在現代各種影視劇中,古代的災民路上遇到吃食,都會各自爭搶,甚至不惜拚命。
可她忘記了,現下情況有些不同。
這些人都剛遇害,而且遇害前,他們也都是平平常常的百姓,不是偷雞摸狗的賊人。
是正正當當的人。
吳惟安坐在紀雲汐旁邊,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又挪開。
這是她今天第二回笑,第一回她應是為紀明焱而笑。
那麼這第二回,她在笑什麼?
總不至於是笑還在暈著的紀明雙罷?
吳惟安朝後頭躺著的人看了一眼。
紀明焱正蹲在邊上,從帶著的包袱裡掏啊掏。
終於他掏到了一瓶解藥,給紀明雙喂了下去。
沒多久,紀明雙就醒了。
兄弟倆大打出手。
周圍無人理會,都各自吃各自的。
唯獨那兩隻愛哭鬼,看到兩個打起來的大人,瑟瑟發抖地縮在雪竹旁邊。
哥哥縮在雪竹的右邊,妹妹縮在雪竹的左邊。
雪竹伸手,將兩人推開,然後吃飯。
兩人又悄悄地朝雪竹靠了過去。
雪竹繃緊了臉。
紀雲汐朝雪竹瞥了眼,她覺得,雪竹似乎要哭了。
雪竹這人有潔癖和強迫症,而且不喜人靠近他。
在這臟亂的礦洞內休息,就已經讓雪竹很難受了。
結果還有兩個拖油瓶不住往他那靠,內心的崩潰可想而知。
雪竹忽而起身,拿著飯碗坐到了圓管事和毒娘子中間。
兩個愛哭包沒辦法,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雪竹。
大家都累了一天,用過晚膳,將濕的衣服晾著後,便找地方休息去了。畢竟再過幾個時辰,他們便要再去救人。
隻有把體力保持好,他們才能救更多人。
這場洪水,是持久戰。他們要熬到臨南軍過來,熬到雨停,熬到水褪去。
雪竹身後依舊跟著兩個小人。
不管他怎麼躲,這兩個異常執著的小人,總能在最後找到他。
就像在洪水之中,執著地揮著手。
雪竹去找了吳惟安,他咬著唇,喚道:“公子。”
吳惟安看了看後邊瑟縮著的兩隻娃娃,拍了拍雪竹的肩膀,似笑非笑:“我們雪竹小小年紀就有一兒一女了。你比公子我還強些,不錯不錯,再接再厲。”
說完,便笑著走了。
雪竹:“…………”
*
紀雲汐和吳惟安回到了馬車上睡。
外頭雨還在嘩啦啦下著,吳惟安一手撐著傘,一手虛扶著紀雲汐的腰。
“太子呢?”紀雲汐累了一天,忽而想起似乎把太子忘記了。
吳惟安:“我讓宅大人護著,他應該和縣令一起,在調派各方物資。”
紀雲汐這才放下心來。
兩人走得不快。
吳惟安忽而開口:“若我說明日就要走,你會走嗎?”
紀雲汐腳步微頓:“不。”
吳惟安理智到無情:“我們人力與這下方百姓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隻有等到臨南軍來,他們才有希望,而不是僅靠我們這幾人。”
這隻是他們剛到清河郡的第一日。
一切都才剛剛開始,吳惟安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紀雲汐認真道:“我沒辦法走。”
吳惟安嗯了一聲:“因為你爹娘嗎?可你既已知爹娘死因是被人引導,凶手你也知是誰,你沒有留下的道理。”
要吳惟安來看,她甚至不用走這一趟。
紀雲汐沒有說話。
吳惟安看向下方:“你要救他們?”
紀雲汐跟著看過去。
下方浪潮洶湧,水聲的悲鳴遮掩了一切。
兩人在同一把傘下,立在這雨夜之中。
冰冷的風裹挾著雨滴灌進來,很冷很冷。
紀雲汐緩緩開口:“是也不是。”
她偏過頭,於傘下抬頭看著他,那雙眼在黑暗之中格外亮,裡頭有吳惟安讀不懂的情緒:“不是救他們,其實是救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