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0(1 / 2)

上京城外的錢木村。

東蘊布莊的裁縫們是輪流歇息的,這一日剛好輪到錢宜秀。

錢宜秀先頭做什麼都是一時熱度,唯□□縫這活計,她是真的喜歡。

錢宜秀愛美,愛新衣,能親自剪裁出自己愛的衣裳樣式,她覺得這些日子,每日都活在蜜罐裡。

什麼前夫,什麼婆婆,她都不太能想起來。

她的衣裳,在東蘊裡也賣得不錯,每月能拿到的例銀也不少。

錢宜秀提著大袋小袋,晚間才到的家。

看到她買的那些點心,還有給家裡爹娘買的新衣裳。

錢大娘忍不住嘮叨:“你啊你,回來就回來,買這些做什麼?這些點心娘也能做,還不用錢買哩!”

錢宜秀拿著麵青簾姑娘送她的鏡子,照著自己頭飾上的漂亮珠花道:“那不一樣,這是醉心樓的糕點,比娘你做的好吃多了!”

錢老爹抽著錢宜秀給他買的煙,忍不住罵:“你這丫頭,手裡有銀錢就存著!你這般花法,能剩下多少?”

錢宜秀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了一個錢袋,遞給了錢大娘:“娘,這是給你的。”

錢老爹和錢大娘對視了一眼。

這十幾年,每一回都是他們把錢給錢宜秀。

而這是頭一次,錢宜秀往家裡送錢。

錢宜秀有些小得意:“你們每回都說我不如弟弟。怎麼樣,這回我給的可比他多?”

錢大娘無奈一笑,她將錢在懷裡放好,想了想道:“娘先幫你存著。”

錢宜秀沒放在心上,一家人用了晚膳,沒多久就睡了,直到外邊下起了雨。

錢家的小房屋是當年錢老爹自己砍木糊牆建的,這二十多年下來,風吹日曬,一到雨天便漏雨。

錢老爹和錢大娘睡眠淺,聽到雨聲從被窩裡爬了起來,拿著幾個木盆在漏雨的地方悉數放上。

放好後,夫妻倆也沒了睡意。

雨一滴滴落在木盆之中,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

錢大娘望著外頭,辛勤一輩子的臉上帶著幾分擔憂:“也不知寧兒怎麼樣哩,在軍中可吃得好睡得好。”

錢老爹抽著煙,臉色沉默,半晌道:“是我這個當爹的沒用。”

否則他兒子,怎麼也不至於會去從軍。

“不說了,去睡罷。”錢大娘佝僂著背,左手扶著腰,右手敲著腰,步履蹣跚地回屋裡頭去了。

*

雪竹跟著追魂蟲,找到了北山劍派的巢穴。

吳惟安他們帶著人去圍堵。

紀雲汐抱著雙膝坐在馬車裡的地麵上,看著上方靜悄悄躺著的寶福。

她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她到底,沒護住寶福。

紀雲汐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雨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越來越近,而後在車前停下。

傘被收起,車的帷幔被掀開,一人帶著一身的寒氣爬了上來。

他朝幽黑中一動不動坐著的人看了眼,沒說什麼,在他前幾日躺的地方躺下。

而如今寶福躺的位置,是先前紀雲汐睡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紀雲汐才問:“如何?”

黑暗之中,紀雲汐的聲線依舊清晰平靜。

從寶福死到現在,她未曾掉過一滴淚。

吳惟安右手撐在腦後,平躺著看著上方的車頂:“都解決了,其他人在清點死傷數,我就先回來了。”

紀雲汐:“嗯。”

吳惟安偏頭看她:“你剛剛在想什麼?”

紀雲汐緊了緊抱著雙膝的手,輕聲道:“在想,我其實真的很自私。”

“清河郡一行,我將幾位哥哥的安危放在了首位,而後是太子,太子之後是我自己,最後是你。”

吳惟安輕輕挑眉:“哦?居然還有我?”

這倒是挺讓他意外的。

紀雲汐苦笑:“是啊,都有你。可唯獨沒有寶福。”

她雙手撐住頭:“當年我將寶福帶回來,我說我要護著她。可我沒有做到,寶福從來不是我心裡的首位。我心裡有哥哥,有日後的平安富貴,有我自己,甚至連你我也有考慮在內。但唯獨寶福,我沒有過多的為她考慮。而我,卻是寶福心裡的首位。”

這何其不公平。

就在寶福的屍體前,紀雲汐來來回回地想著這些日子的事,來來回回剖析自己。

她自始至終自私。

當年將寶福帶回來,是因為她從寶福身上看到了自己。

寶福和上輩子的她,家世何其相似。

都是不被爹娘愛的孩子,都是會因為照料不好弟弟被家裡打罵的孩子。

但她和寶福的性格完全不一樣。

紀雲汐一直忍耐,忍耐自己的喜怒哀樂,忍到自己羽翼豐滿,而後悄然離去。她不會回頭,甚至到後來功成名就,也從來沒有過回去報複,讓家人後悔的想法。

可寶福從來都是外放的,她的喜怒從不加以掩飾。紀雲汐將寶福帶回家的第一年,寶福就帶著一大票人回了曾經的家,出了好大一通氣,還隔三差五讓人去家裡找茬,硬生生將她的爹娘一家逼得遠走高飛。

是這樣一個人啊。

愛憎分明,不像她。

可最令紀雲汐難受的是。

哪怕如此,時至今日,她內心裡的排序,依舊不會變。

寶福永遠不會成為她心目中的首位。

如果當年,她不伸出手,不將寶福帶回紀家,寶福會不會有另外一種結局?

寶福會不會還活著,會不會在某一個地方,兒女雙全,幸福美滿?

“我好像錯了。”紀雲汐喃喃自語,“我好像錯了。”

上輩子的紀雲汐,和這輩子的紀雲汐,有些不一樣。

因為從小的家庭背景,和後來在商界打拚遇到的一些背叛,紀雲汐此後做事隻用利益權衡。

不講人情,也從不動惻隱之心。

就算遇到和她有著差不多經曆的女孩,紀雲汐也從不會提攜。

她公事公辦,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紀雲汐這麼做之後,再也無人能傷到她,她得以在投資界中所向披靡,身價水漲船高。

她有用不完的錢,家裡保險櫃鎖著一堆房產證,想吃什麼就能吃什麼,想立刻去某個國家,就能立馬訂下機票。

開頭幾年確實過得還可以,但漸漸地,紀雲汐變得一點都不開心。

銀/行/卡上的數字,一開始能令她鬥誌滿滿,可多到一定量後,它們反而隻變成了一串數字,再也引不起她內心過多波動。

她冷眼望著這個世界,隻覺得沒什麼意思。

日子一天一天過,昨天和今天和明天,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

心理醫生讓她交一些朋友,談一談戀愛。

可想和她交朋友的人,都是衝著她的身份來的。

更何況是談戀愛?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本質都是利益的體現。

你有錢有貌情商高,能讓我開心,對我有利,我就喜歡你。

你沒錢沒貌沒情商,讓我不開心,對我沒有利,我就不喜歡你。

紀雲汐自認為自己看透了這世間。

她有些失望。

事情的轉機是一場地震。

公司要捐贈物資,需要紀雲汐過去走個過場。

紀雲汐去了,本打算露個麵就直接回家,可她看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人真的很奇怪。

當生死無憂、歲月平安時,他們內鬥,爭奪名利。

當麵臨生死時,卻能站在一起。

這時候,利益的那一套公式,再也推不出答案。

她看著那一地滿目瘡痍,從中看到了滿地新生,看到了生生不息。

這個世界沒那麼好,好像也沒那麼壞。

紀雲汐成了誌願者,學了急救方法,幫著處理一些外傷。

餘震四起,她被人救過。

最終,她也救了一人,死在了倒塌的建築物下。

而後,她睜眼,出現在了娘親溫暖的子宮之中,成為這一世的紀雲汐。

她變得比上輩子要柔軟很多。

她也很幸運。這輩子,她有一對很好的爹娘,很好的哥哥們。

她開始有一些惻隱之心,不再如上輩子那般袖手旁觀,她伸出了手,拉了一些人一把。

寶福是,唐虎是,‘方遠’是……

而她的日子,也還是一日三餐,仿佛和上輩子沒什麼不同,但卻又徹底不一樣了。

哪怕自己縮在家中,好像日子都挺有意思。

她不再有上輩子那樣的念頭。

所以來清河郡那晚,紀雲汐才告訴吳惟安。

不是救他們,其實是救自己。

但她真的做對了嗎?

如果當初,她沒有向寶福伸出手,寶福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吳惟安隻是靜靜聽著。

就他看來,若不是紀雲汐,就不會有寶福。

若她真的自私,她心裡的第一位,隻會是她自己。

就像他,以前都是他自己。

遠在上京城的父親,吳惟安都不太關心對方的安危。

已經不是小孩子,無論是誰,都要有自保的能力。

畢竟,誰能護誰一輩子?

但吳惟安也未曾出言開解她。

像他們這樣的人,旁人的開解是沒有用的,隻有自己想通。

而她,定然能想通。

他隻要聽著就好。

紀雲汐揉了揉太陽穴,壓下這滿腔雜亂的思緒,對他道:“那晚我與你說的話,你忘了罷。”

吳惟安:“救自己那句?”

紀雲汐:“嗯。”

吳惟安左腿微曲,右腿輕盈搭在左腿之上,有一下沒一下晃悠著:“我記性向來挺好,不是你說忘,我就能忘的。”

紀雲汐:“…………”

吳惟安:“而且我大概想通了。”

紀雲汐動了動微麻的腿,扯了下嘴角:“這也許是一句錯的話,如何想通?”

吳惟安看她一眼:“想通那晚的你,說的意思。”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