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頓了頓,“我生在農家,你說呢?”
事實上,他從小也很受疼愛,根本沒乾過農活。是前生當縣令那幾年才學著做了些,比真正的農人差遠了。
程岩見莊思宜的手指纏得像蘿卜,問他:“還疼嗎?”
莊思宜笑了笑,“不疼。”
程岩麵無表情,“不疼你就幫忙推板車吧,總不至於再受傷。”
莊思宜:“……”
板車上裝滿了割好的油菜,有人在前麵拉,莊思宜則在後頭推,期間若有油菜掉下來,便有村中的小孩子們跟在車後撿。
——的確是不會受傷,但也真累。
如此,等到村中女眷送來午飯,莊思宜隻覺得如蒙大赦。
不止是他,大多學生都累得癱坐在地,但他們還不能休息,因為山長不允許他們接受村民的口糧,他們必須自己找吃食。
幸好,人人都帶了乾糧。
程岩向村民討了碗水,慢慢將餅子掰開。他見莊思宜的包袱裡全是些精致的糕點,稍一猶豫,說:“你這些都不管飽。”
莊思宜苦笑,“昨晚上莊棋給我備的,他以為我來玩兒呢。”
程岩默默將一半餅子遞過去,“你吃這個。”
莊思宜沒接,“你呢?”
程岩指指一旁的籃子,“裡頭還有。”
這時,林昭和阮小南相扶著走來,前者大嗓門道:“莊兄,聽說你受傷了?”
莊思宜頓時臉了黑,他一扭頭,見蕭淮也跟了過來,眼中寫滿幸災樂禍,“哪兒傷了?快給哥哥看看。”
附近也有學生圍攏過來,他們剛剛離得遠,並沒有注意到莊思宜受傷一事。此時不論真心與否,麵上總得關懷一番。
“走遠點兒。”莊思宜微惱:“一身汗臭。”
蕭淮知道莊思宜是在借題發揮,反而湊得更近,“誰沒出一身汗啊,你連我都受不了,那見了曦嵐豈不得被臭死?”
他口中的曦嵐名為胡曦嵐,也是世家子,且是程岩上舍的同窗,被安排去喂豬了。
此刻,天真的少年們以為喂豬已是極限,直到又勞作了一下午,他們撐著最後一口氣感歎——還不如去喂豬呢!
申時末,村人們都已收拾好農具歸家,學生們筋疲力儘地回房,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程岩儘管也很累,但他無法忍受身上的粘膩,便去院子裡打水擦身。剛脫掉上衣,他就聽到身後傳來動靜,轉頭一看,莊思宜也出來了。
程岩隨口道:“你傷口不可沾水,擦身時小心點。”
“嗯,多謝。”
莊思宜餘光瞄見程岩勁瘦的腰身,上頭粘著一層薄汗,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其實他和程岩同住數月,並非第一次見對方裸/著上身,但不知為何,今日莫名感覺喉嚨發緊。
他背轉過身,佯作無事地脫去外衣……
等莊思宜換了身衣服回房,就見程岩正跨坐在阮小南腰上,後者不斷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不按了!我不按了!”阮小南含著一泡淚,抽著氣道。
程岩露齒一笑,手上更加用力,“藥酒是我特意向村人討來的,效果很好,你現在疼,總比明早直不起腰來強。”
阮小南:“我寧可直不起腰……嗚嗚……”
莊思宜沉著臉走回床邊,就連蕭淮找他說話也不搭理。
又休息了片刻,學生們終於找回點力氣,隔壁房有人來問晚上要不要一塊兒野炊?眾人此刻雖餓,但誰也不想再啃乾糧,心想好不容易來一趟,說啥也要體驗一回鄉間樂趣。
於是除了本就生長在農家的學子,大多人都勉強爬起來,準備出門。
程岩自然是不想去的,但頂不住其他人的盛情相邀,隻好穿上外衫跟著一道。
等他們來到約好的地點,溪邊已圍坐著不少人,地上鋪了布,上頭放著瓜果茶點。
此時日已西斜,夕陽餘暉灑在清澈水麵,倒映著一片金紅。
“曦嵐,今日喂豬喂得咋樣啊?”蕭淮笑嘻嘻坐到胡曦嵐身邊,樂不可支地問。
胡曦嵐說話做事素來慢條斯理,此時也隻笑笑,若無其事地倒了一杯茶遞給蕭淮,又招呼莊思宜等人坐,才緩緩開口:“尚可,比你們稍微輕鬆點兒。”
蕭淮:“……”
程岩忍不住笑,他對胡曦嵐印象很好,此人誌不在仕途,前生隻考了鄉試便回家辦了書院,從而躲過會試一劫。
而那間書院,在日後十餘年間名聲漸大,胡曦嵐也成為當世名儒。
“喂豬還真不算啥。”說話的是蕭瀚,乃蕭淮堂兄,也是上舍中人,生得十分漂亮。他朝不遠處揚揚下巴,“謝林他們被帶去喂雞,知道雞食從哪兒來嗎?”
蕭淮:“不就是米穀一類。”
蕭瀚笑了笑,明明是男兒身,一雙眼卻自含春情,隻是說出來的話……
“是從茅廁裡捉了蛆蟲。”
“彆說了!”阮小南捂著耳朵,滿臉都是拒絕。
場中人大多有些臉綠,蕭瀚對此很滿意,“看見沒,謝林一臉菜色,聽說今日吐了好幾回。”
“他家裡不是鄉下嗎?之前沒乾過?”
說話之人叫周濟民,中舍的學生,程岩和此人並無交集,但對方的視線卻有意無意地掃過他。
莊思宜今天本就有些煩躁,察覺此人不懷好意,頓時火氣上頭,“誰讓你坐這兒的?滾開。”
周濟民臉色一僵,似想發怒,但對上莊思宜冰冷的視線,隻覺一頭涼水當頭澆下,心裡那叢火苗被撲得一點兒不剩。
最終,他勉強擠出一個笑,抱拳離開。
自覺飽受羞辱的周濟民怒氣衝衝地找到陸清顏,“這幫子世家子,真不把咱們當人看,還不是仗著投胎好。”
陸清顏安撫一笑,“周兄,誰給你氣受了?”
周濟民嘴唇微動,最終道:“也不知那個程岩什麼本事,把莊家的嫡子給伺候得處處護著他。”
陸清顏眸光閃了閃,“聽說他們在社學時就是同寢。”
“同寢?”周濟民目光不善地瞟向程岩,見對方手捧著茶,麵上微帶笑意。
落日餘暉下,程岩的眼角眉梢仿佛都暈著一層光。縱然厭惡對方,周濟民也不得不承認程岩有一副好樣貌,當即嘲諷道:“侍寢吧?”
陸清顏臉色一變,“周兄,慎言。”
周濟民“哼”了聲,“你沒見莊思宜那個樣子……算了!”
他心中憤憤,並沒有注意到陸清顏瞬間陰鬱的眼色。
等到天際完全轉為暗紅,溪邊已生起篝火,有人提議夜釣,說晚上還能吃烤魚。
眾人本就抱著玩樂的心思,自然沒有異議。
程岩等人去借釣竿,阮小南則自告奮勇地要去找魚餌。可惜他一看到林昭挖出來的蚯蚓就哭著跑掉了,剩下林昭茫然地站在原地。
“林兄。”
林昭回頭,“是陸兄啊,何事?”
陸清顏淺淺一笑,“怎麼就你一人?你那幾位舍友呢?”
林昭將蚯蚓扔進剛找來的小罐子裡,老老實實道:“程兄和莊兄去借釣竿了,阮兄跑了。”
陸清顏語氣中透著羨慕,“莊兄跟程兄關係真好,走哪兒都帶上他。”
林昭撓撓頭,“是啊,程兄去哪兒莊兄都要跟著。”
陸清顏:“……”
他暗自吸一口氣,說出此來的目的,“我很仰慕程兄的學識,想要結交一番,不知他平日有何喜好?”
林昭想也不想,“讀書。”
陸清顏:“還有呢?”
林昭思索了半晌:“讀書。”
陸清顏:“……”
他還想再問,忽見林昭眼神一亮,衝著他身後喊道:“程兄!陸兄正跟我打聽你呢,說想與你結交!”
陸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