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
他一頭霧水地進了門,堂屋中,程家人正準備開飯,見了程岩皆是一愣,程鬆還誇張地揉揉眼睛。
“大、大郎?”李氏眨眨眼,語氣中有著不可置信。
“是我,我回來了。”
按理說,程岩應該除夕前五六日歸家,但他卻早了十來天就回來了,程家人都惶惶不安,隻怕他在書院裡出了事,被趕了出來。
直到程岩簡略說了書閣被毀的事——當然沒說自己受了傷,家裡人這才高興了。
程老爺子讓程柱去找村裡的獵戶買點兒野味,又叫程根去後院捉隻雞來殺了,程老太太則吩咐李氏和林氏再去廚房加幾個菜……
眨眼間,程家又開始忙碌起來。
與程家的歡欣不同的是,莊家除了莊敏先高興見到曾孫外,其他人都淡淡的。
莊思宜對眾人的態度早就有了底,自然不會失望,他直接去見了曾祖父,並呈上了蘇念秋所寫的“認罪書”。
莊敏先起先還笑眯眯地接過,但很快就變了臉。
待他看完文書後,抖著唇說了句“毒婦”,便噴出口血,暈了過去。
“曾祖父!”莊思宜是想氣氣莊敏先,但沒真想將對方氣出個好歹來啊!
而此刻,莊世熙和楊氏也聞聲衝了進來,莊世熙見到他爹已倒在血泊中……好吧,並沒有那麼誇張,反正就是染血倒地,他當即一個巴掌抽向莊思宜!
但巴掌沒落到莊思宜臉上,莊世熙反被對方捏住手腕,疼得痛叫一聲。
“莊思宜!你氣倒太老爺不說,還想謀害你祖父嗎?”楊氏目露威儀,端得是凜然正氣,“再不鬆手,休怪我家法處置!”
莊思宜淡淡掃了她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與輕蔑,而後對屋中已嚇傻的仆人們吩咐:“去請郎中來。”
隨即,他又看向痛得五官都扭曲起來的莊世熙,“祖父,不如你看完曾祖父手中那一頁紙,再想想這一巴掌究竟該落在誰身上?”
莊思宜揚揚下巴,示意家裡的下人將蘇念秋的認罪書拿給莊世熙。
莊世熙起先還眼帶憤怒,但當他快速看過紙張上的內容後,臉色又青又紅,轉過頭惡狠狠地瞪著楊氏。
他不喜歡莊思宜是一回事,但楊氏敢混淆他莊家血脈又是另一回事,作為莊家人,孰能忍?!
莊思宜譏誚一笑,鬆開了莊世熙。
“啪——”
下一刻,巴掌聲響起,卻是抽在了楊氏臉上。
楊氏猝不及防之下被抽得一個趔趄,沒站穩,跌坐在地,白皙的臉上立刻紅腫一片。
“老、老太爺……”楊氏愣愣捂著臉,不敢置信地望著莊世熙,不明白這把火怎麼就燒到了自己頭上?
忽聞一聲輕笑,楊氏抬眼,就見莊思宜道:“瞧,祖父的巴掌果然不該落在孫兒身上。”
楊氏隻覺得渾身血液直往臉上衝,除了身上的痛,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當著莊思宜的麵丟了醜,還有房中這些下人……
此刻的楊氏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衣服任人圍觀般羞恥,一想到要不了多就全府都會知道她被莊世熙抽了嘴巴子,她簡直就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但莊世熙還不肯放過她,一腳踹在她身上,口中罵道:“賤婦!”
“啊——”楊氏慘叫一聲,摟住莊世熙的腿,“老太爺!我冤啊!”
莊世熙氣得直哆嗦,將那張紙扔在她臉上,“你冤?我娶了你這個賤婦才是冤!”
他又蹬了楊氏一腳,才抽回了腿冷笑道:“看來,是我太寵著你,將你的心給養得太大了……”
說完,他又看了莊思宜一眼,眼中難得有幾分愧疚,最終隻是一聲長歎。
不久,郎中趕來府上救醒了莊敏先,說他乃是急怒攻心所致,並無大礙。
莊敏先一醒,即刻下令將楊氏禁足,楊氏此時已知原委,哪敢說半句話,隻是心裡恨不得將莊思宜挫骨揚灰。
等楊氏被帶走,莊敏先又打發了莊世熙,隻留下了莊思宜。
他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莊思宜趕緊上前攙扶,莊敏先看著自己這個曾孫,心中不禁一酸。
“宜兒,你想要如何?”
莊敏先明白,莊思宜拿著認罪書回家發難,一定是有了主意。
果然,莊思宜想也不想道:“我想莊家不再插手我的親事,我的媳婦兒,我自己挑。”
若莊思宜隻是不想讓楊氏插手自己的親事,莊敏先當然同意,但換成莊家……
作為莊家的嫡宗嫡脈,每個人的親事都應以莊家利益為重,必要時做還需做出犧牲,若莊思宜看中的是個門不當戶不對的人,莊家也不能管?
不過猶豫隻有一瞬間,莊敏先還是果斷地給出回答,“我答應你。”
莊思宜早就猜到會如此,半開玩笑道:“曾祖父,口說無憑啊,您總得給我一個保證啊。”
“何意?”莊敏先臉色一沉,“你還想讓我也給你寫份文書?”
莊思宜仿若察覺不到他的不悅,語氣天真,“哪裡能勞煩您,祖父就行。”
莊敏先沉默地打量了他半晌,良久道:“宜兒,你長大了。”
莊思宜心想,若他真的長大了,楊氏又怎會隻被禁足?楊氏就該死了。
但他並未反駁,依舊維持著原本的笑意。
“……好。”
莊敏先知道,莊思宜對莊家已漸漸離心,而且膽子越來越大。即便他不答應,莊思宜也不會任莊家擺布。
他心中很難受,莊思宜畢竟是他長孫的唯一血脈,在眾多子孫中,他最疼的便是他。
但到頭來,他卻讓對方受儘委屈。
他能上侍君王,下安黎民,卻管不好一個家。
莊思宜最終如願以償,這天晚上,莊世熙居然還給了他一份驚喜。對方將自己養在青柳胡同的外室給接回了府中抬作姨娘,此舉顯然是為了敲打楊氏。
外室的存在莊世熙一直瞞得很好,此前他應該是沒想過要抬人回來打楊氏的臉,畢竟這許多年來,莊世熙的後院除了楊氏再無旁人。
“少爺,太夫人氣得將屋子砸得稀巴爛,就連她最寶貝的那尊霽藍釉白梅花瓶都給摔了。”莊棋眉飛色舞地給莊思宜報喜。
莊思宜:“那瓶子我記得是前朝雷光先生的遺作,還是二叔花了大價錢淘來給她的吧?”
“沒錯!”莊棋笑眯了眼睛,“等她消了氣,不知該多後悔!”
莊思宜望著窗外月色,漠然道:“那就不要讓她消氣好了。”
同一時間,程家。
程岩獨坐案幾旁,桌上放著一枚水頭上佳的玉佩。
他拿起那枚玉佩,感受著掌心的冰涼,想到了莊思宜下船前那一幕——
“阿岩,這回你總該來找我了吧?”莊思宜將玉佩塞到他手上,笑嘻嘻道。
程岩望著碼頭上人來人往,想著此次一彆又要月餘不見,鬼使神差地沒有再拒絕,而是問:“你為何執意要將這枚玉佩給我?”
莊思宜一笑,“那是我小時候跟著族老學玉雕,親手所刻,對我而言意義非凡,就想要送給你。”
程岩乾咳一聲,攤開手心端詳著玉佩上描刻的線條,好似山川河脈,“是山水畫嗎?”
莊思宜:“……”
程岩:?
莊思宜:“……是我的名字。”
程岩:“……………………”
想著當時的尷尬,程岩不禁一笑,忽聽門外有人道:“阿、阿岩,你在嗎?”
程岩聽出是程金花的聲音,心裡奇怪大晚上的小姑來找他作甚?就算程金花是他的長輩,此時也是未出閣的閨女,不需要避嫌嗎?
但他屋中亮著燈火,自然不可能裝不在。
程岩將玉牌揣入懷中,應了一聲,便起身開門。
月光下,程金花身著一身淺色紗裙,在朦朧月色中顯得……很冷。
“阿、阿岩,我新作了一首、首詩,想請你指、指教。”程金花哆嗦地說完,還配合地打了個寒顫。
程岩默了默,“小姑,你不冷嗎?”
程金花麵色一僵,“不、不冷,阿嚏——”
程岩看著對方烏青的唇,不忍道:“要不你先回去加件衣裳,我去廳堂等你?”
程岩自認很體貼了,卻見程金花驟然落下兩行清淚,“阿、阿岩,你知不知道,家裡要為我、我定親了?”
程岩一怔,想起來程金花的確到了定親的年紀,可這不是好事嗎?他見對方哭得這般傷心,莫非是爺奶為她選的丈夫不好?
不對啊?他記得前生,程金花的丈夫也是位讀書人,後來還考上了秀才,這不是挺好的嗎?
見程岩遲遲不開口,程金花更是淚如泉湧,“阿岩,我……”
她一雙眼含情脈脈,有著掩飾不住的綿綿情意,那一瞬間,程岩突然福至心靈,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
那份念頭迅速發散,又將重生以來的好幾件事串聯起來,竟將程岩嚇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