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思宜自然是來找程岩一起赴京的, 當得知錢忠寶送了程岩金翠閣五成乾股後, 他冷颼颼地瞅了小胖子一眼。
錢忠寶本來就怕他, 哪怕又長了幾歲,心中的畏懼依舊未退,他趕緊道:“也、也送莊兄五成……”
說完, 他臉色一白——完了, 他這個敗家兒子把金翠閣都送出去了,他爹怕不是要打死他?
“錢兄真是慷慨大方,我都不好意思拒絕了。”莊思宜笑眯眯道。
程岩見錢忠寶都快哭了,以眼神警告莊思宜,又安撫錢忠寶:“你不是送了我五成乾股嗎?這也太多了, 我和莊兄平分就行。”
錢忠寶急道:“不、不行的……”
莊思宜知道再逗錢忠寶就要惹程岩生氣了, 便放了對方一馬,“跟你開玩笑呢, 我稀罕你家那點兒乾股?”
錢忠寶瞟了莊思宜一眼,看不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正為難時,又聽程岩說:“思宜, 你的銀子不都捐給大覺寺了嗎?”
莊思宜:“……”
程岩豪爽地拍拍他,“彆不好意思。”
“……”
當天, 錢忠寶吃過午飯便慌慌張張地告辭了。其實他本打算在程家住一晚, 可莊思宜總以一種捉摸不透的眼神盯著他, 讓他時時芒刺在背, 恨不能撒腿就逃。
錢忠寶一走, 程岩把莊思宜叫到書房,扔給他幾封信。
莊思宜低頭一瞧,正是他以程岩的名義寄回程家的那幾封,“……乾什麼?”
程岩:“品品。”
莊思宜默默將信放回桌案上,強自鎮定道:“有什麼可品的,曦嵐兄寫信的時候我都看過。”
程岩微笑,“讓你品字。”
莊思宜:“……”
程岩:“你什麼時候臨摹我的字了?還真像。”
原來程岩回家時無意見到了“自己”寄回來的信,便隨手抽了封來看,他一看就覺得信中字跡根本不像莊思宜所說,是胡曦嵐臨摹的。蓋因其中某些小習慣分明是莊思宜所有,而程岩對莊思宜的書寫風格太熟悉了,自然不會認錯,也知道了這些信究竟是出自誰人之手。
莊思宜有些尷尬,“我就是看你字好,空閒的時候瞎臨了幾次。”
程岩:“哦,還有信的內容,關於我的沒多少,全都是誇你對我怎麼好了。”
莊思宜順勢問道:“我對你不好嗎?”
程岩瞅了他一眼,“很好。”
莊思宜本想表現得穩重一些,但還是沒忍住揚起了唇。
晚上的時候,也不知是程家人忘了還是習以為常了,乾脆就沒幫莊思宜準備客房,儘管程家的房子已多了好幾間。
兩個少年躺在床上,聽著窗外雨打芭蕉,聊著京城裡的事,漸漸入了夢鄉。
由於已入十月中,再過不久北麵的河道會逐漸冰封,加上程岩還有要事要辦,他和莊思宜便準備上京了。
隻是這一走,程岩就沒法參加程金花的親事,但對程家人而言,如今春闈才是程家的頭等大事,於是歡歡喜喜地為程岩打包行李。
一個院試案首加上一個解元,讓程家人的信心極度膨脹,仿佛“狀元”已是程岩的囊中之物。就連程柱現在都不信城隍廟的道士了,他隻信自己的大兒砸!
這回,跟著程岩和莊思宜一道的不止莊棋,還有程家三郎。
前不久,程鬆找到程岩,說自己想要跟晁小將軍學習兵法,保家衛國。
程岩認真問過程鬆,發現三郎是真心對習武有了興趣,儘管程鬆說不清緣由,他還是帶著三郎去找了海夫子。
海夫子雖表麵上沒說什麼,但程岩還是看出對方很不舍程鬆,這兩年的朝夕相處,海夫子雖未收程鬆為弟子,可待程鬆跟親孫子也差不多了。
而程鬆也很難過,哭著想要海夫子跟著一起,程岩隻得安慰他,說等他再大一些,可以將海夫子接去同住,程鬆這才高興起來。
幾人直接從武寧縣碼頭出發,先走水路,再由北省轉陸路入京,因為晁小將軍如今就住在北省。
待船到了江海相接的金宣府桃林縣,程岩等人便換乘了艘海船。
一上船,程岩便聽有人道:“程解元。”
他一轉頭,見是個陌生的男子,正疑惑間就聽莊思宜道:“劉兄。”
程岩恍然大悟,原來眼前的青年就是狀告秋闈舞弊的那位書生。
劉書生麵露慚愧,“先前之事不想竟險些連累了程解元,真是對不住了。”
程岩笑了笑,“此事不必放在心上,我知並非你本意,何況,我還要感謝你仗義執言,否則我可成不了解元。”
“是啊,要不是靠了劉兄,我陳某也沒機會名列正榜啊,哈哈哈……”
說話的是一位藍袍書生,看上去與劉書生一般年紀,都是二十五六歲,他此時精神抖擻,容光煥發,感覺給他插幾根羽毛他就能立刻開屏。
劉書生的臉頓時黑了下來,不想說話。
他當時狀告舞弊可不是為了這姓陳的,沒想到空出來兩個正榜位置,姓陳的恰好就給補上了!雖說他自己也補了個副榜的名額,可以去京城國子監讀書,但怎麼想都感覺很不爽!
陳書生自我介紹後,又對劉書生道:“唉呀,我當時就說咱倆能一塊兒入京,可不就讓我給說中了?”
劉書生咬緊後槽牙,扯出個假笑來,“那我就提前祝陳兄高中了,他日金榜題名,可彆忘了我的恩情。”
“不會忘,不會忘,早中晚三柱香給你供著呢!哈哈哈……”
“……”
程岩和莊思宜對視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等船駛入大海,莊思宜便抱著小三郎上甲板看海。
三郎還是頭一回見到海洋,遼闊無垠的藍色衝入視野,讓人分不清哪裡是海,哪裡是天,直把他興奮得驚歎連連,而莊思宜則輕聲給他講著關於大海的傳說。
程岩在一旁看著,心想若不是莊思宜太過年輕,和三郎看上去還真像一對父子。
前生,由於他與家人並不親密,莊思宜也從未見過三郎……
“阿岩。”
“嗯?”
“將來咱們找個有海的地方外放吧。”
程岩忍不住笑了,“你還能跟我一塊兒外放不成?”
“隻要有心,這又是什麼難事?”
“……我覺得你該先考中進士。”
莊思宜淡淡一笑,壯闊的海洋與落日交彙,在他身後描繪出綺麗的色彩,仿佛天地都在他掌。
等船行了三五日,再多新奇也變作了無趣。
好在船上有不少上京的舉子,大夥兒沒事便聚在一塊兒鬥酒唱曲,行令猜謎,也算一件樂事。
這會兒,程岩正牽著程鬆在看陳書生占星,程鬆手上拿著串烤乾魷,好奇道:“大白天都沒有星星,怎麼占呢?”
“隻要記住星位就行,何況占星還要和相數結合。”陳書生看上去精於此道,在紙上畫畫寫寫,半晌後對著劉書生歎了口氣,讓後者心裡一抖,“怎麼?莫非我此行不順?”
“很順,卯星與寅星相位成枝丫狀,說明你克己、堅毅,一切難事都可迎刃而解。”
“……那你歎氣乾嘛?”
“我歎口氣你也要管?算了,誰叫你是我恩人呢?”
“……”
程岩覺得有點兒意思,便道:“勞煩陳兄給我也算一算。”
“彆算!”
莊思宜趕緊製止他,程岩見他緊張的模樣,想了想才明白,多半是鄉試前那次卜算給莊思宜留下了嚴重的陰影。
雖然他覺得沒什麼,不過為了照顧莊思宜的情緒,程岩還是道:“那我就不算吧,你要不要試試?”
莊思宜本來沒什麼興趣,可見程岩眼巴巴地望著他,便同意了。
陳書生:“莊兄想算什麼?”
不等莊思宜開口,劉書生道:“莊兄還未成婚吧?要不算算姻緣?”
莊思宜一想,和舉業與前程比起來,姻緣於他反而最不重要,要算便算吧。
於是陳書生就動手了,約莫小半柱香的時間,陳書生終於抬頭,表情為難地說:“其實我的算術也沒有很靈,畢竟我未問你八字,隻能算一個大概……”
莊思宜聽他如此說,猜到結果不太好,卻也不在意:“如何,你直說便是。”
陳書生支支吾吾地解釋一通,反正大家也聽不懂,一直到他終於說出了結論,“莊兄姻緣有劫,可、可能命裡無子……”
莊思宜:“……”
程岩:??!!!
準!程岩忍不住為陳書生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