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當然同意,他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問,“哥,莊大哥呢?怎麼沒見他?”
程岩:“他啊,回莊府了。”
並不是莊思宜自己想回莊府,而是被他二叔給叫回去的。
原因嘛……
“宜兒,你為何要到處與人說我不同意議和,還叫你安分點兒?”莊明和忍著怒氣,這些天他走在路上,都有人衝他指指點點,真是好不丟人!
莊思宜無辜道:“二叔,侄兒哪兒有到處說?無非是被人問到為何不請你幫忙時才提一提,何況我也沒胡說啊?”
莊明和氣得直抖,“莊思宜,彆忘了你姓莊!”
“二叔勿要生氣,氣壞了身子,侄兒可就罪過了。”莊思宜展顏一笑,毫不在意地說起了彆的事,“二叔,莊府的蘭園已修整好了吧?等殿試過後我想辦一次蘭宴,就煩請二叔多安排些人手了。”
“你——”
莊思宜收了笑,冷漠地看著對方,“我姓莊,乃莊家長房長子,這莊府的下人我還使喚不得?”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半晌,莊明和往椅背靠了靠,露出個和善的笑,“好,我會安排的。”
當天,莊思宜心情很好地離開了莊家,可憐莊府的下人們卻膽戰心驚地收拾著茶廳裡的一地瓷渣,連大氣也不敢出。
轉眼就來到了三月二十,也就是殿試當日。
對於程岩來說,科舉中每一場考試,他最喜歡的就是殿試。
因為殿試不但預示著他即將成為進士,還不用在臟水裡聚眾泡澡——不,沐浴更衣。
比起其他幾場考試,殿試的搜檢簡直可以用草率來形容。
走了一番過場,程岩和莊思宜等人在兩百個大漢的注目下,隨著禮部左侍郎往太和殿而去,至於右侍郎……還在床上躺著。
此時正下著小雨,雨水暈染了朱紅的宮牆,猶如殘陽欲退,彆有意境。
大多應試者都是頭一回進宮,但他們也不敢隨意張望,就連莊思宜都有幾分拘謹。
唯有程岩神情輕鬆,畢竟對於皇宮,他已經很熟悉了。
程岩瞧了瞧前頭的宮侍,又看向阮小南綁著繃帶的肩,小聲道:“小南,你真沒事吧?你傷得可是右肩。”
阮小南苦著臉,也不是很有信心的樣子,“應該沒事吧,殿試隻考一道時務策,我應該能堅持下來。”
林昭見狀安慰道:“阮兄,你乃會試第三,隻要不是發揮得太差,一個二甲總該有的。大不了等朝考時你再扳回一成。”
他口中的朝考,便是殿試後選拔庶吉士的考試。
“我呸!”儘管壓低了聲音,阮小南的怒氣值還是表現得非常明顯,“會不會說話?我非要考個一甲給你看看!”
程岩被他生動的表情逗笑了,“好,我就等你的一甲。”
皇宮很大,走到太和殿至少也要一刻鐘。原本殿試是在太和殿外的丹墀舉行,但今日有雨,便改在了東西兩廡。
臨入殿前,程岩感覺有人拉了他一下,轉頭就見莊思宜偷偷跟他比了個手勢——一個一,再一個三。
他愣了下,隨即明白了——一則是狀元,三則是大三/元。
程岩抿唇一笑,點了點頭。
這時候的程岩可謂躊躇滿誌,可等他走入太和殿就傻掉了,事實上,所有考生都陷入了呆滯。
因為太和殿上坐著的不止有諸位官員,還有皇上!
要知道,殿試名義上是由皇上主持,但大安的皇上卻很少親臨,至少真帝就從來沒有參與過。
“跪——”
一聲尖細的嗓音響起,所有考生如夢初醒,紛紛跪地叩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等行完三拜九叩之禮,偏偏沒有得到回應。
整個大殿安靜得可聞針落,一眾士子更是膽戰心驚。
考生們一動不敢動,就怕落得個殿前失儀,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見了一道威嚴的聲音,“平身。”
“謝皇上!”
程岩才剛剛站直,又聽真帝道:“誰是程岩?”
他心中一緊,匆匆出列,垂首道:“回皇上,正是學生。”
“抬起頭來。”
程岩心裡窘了下,總覺得這句話像是紈絝調戲良家婦女時愛說的,好在這時他已經消化了皇上突然出現這件事,從容了許多。
如此,當真帝見到一張年輕清雋的臉上沒有畏懼,隻有恭謹和坦然時,心中頗為欣慰,甚至有種自豪——朕的眼光,果真不錯!
他微一頷首,笑道:“生得不錯,難怪關愛卿賞識你。”
程岩:“……”
人儘皆知的外貌協會成員關庭:“……”
不過見了真帝的笑容,程岩可算是放鬆下來,又聽對方道:“如果朕沒記錯,你從院試到會試都是案首吧?”
程岩:“回皇上,是的。”
真帝:“朕想考考你。”
程岩:“……”
前生他進來就直接考試了,哪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他暗自吸了口氣,“請皇上出題。”
真帝見他一點不怵,心中更為滿意,想了想道:“何為帝王之學?”
這道題可算是為難人了,一來,題目的字越少往往越是難答;二來,程岩一介平民,偏讓他品論帝王之學,豈不是強人所難?
關庭飛快地瞅了皇上一眼,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莊思宜更是心頭狂跳,腦中一片空白,明明答題的不是他,可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
片刻後,太和殿中響起了程岩的聲音。
“回皇上,帝王之學本原在於一心,欲求帝王之治,當求帝王之道;欲求帝王之道,當求帝王之心。”
前生多年的殿前奏對經驗,早已鍛煉出了程岩的急智,他分條析理,侃侃而談。
真帝見程岩言之有物,博學多通,麵上的笑意愈發明顯。
不少人都暗自鬆了口氣,莊思宜低著頭,想象著程岩此刻的風姿,隻覺得心馳神往,竟跟著興奮起來。
等程岩結束了奏對,真帝又招來張懷野和莊思宜,這次倒是沒提出考校,隻閒話了一番。
眼看殿試的時辰快要到了,真帝終於揮手讓現任首輔張心嵐宣讀聖旨,旨意中也包含了策問的題目。
“蓋聞道之大,原出於天,巢湖無極太極之妙……”
洋洋灑灑,一共五百多字。
殿試的題目,都是由皇上親自所出。
這篇策問,真帝先問了何為“道”?隨後,他就天象、人文、帝王治政、綱紀製度、社會風氣、國計民生等八個方麵提出問題,最後又總結了一番大安當下麵臨的困境,並表示疑惑——這些情況的出現,究竟是天道失去了威嚴,還是教化沒有普及?
所有學生聽完聖旨,便跟隨禮部左侍郎退出殿外,依次在東西兩廡入座。
等鐘鼓聲齊鳴,立刻有執事官發放策題和答卷紙,考生們便能答題了。
所謂策問,也就是針對題目所提出的問題加以辯證和分析,並表達出自己的見解和主張,是非常有難度的一種策題。策問不但要求考生熟讀經史,筆力深刻,還要擅於觀察、思考,更關鍵的是,要把握好度。
因為策問看似是皇上來問你,但不代表皇上真的要請教你,你若真把如今的製度貶得一文不值,肆意指責朝政,那你多半要涼。
考生們提出的建議一定要委婉,委婉的同時還得吹捧皇帝,吹捧又不能太過明顯。
程岩和許多學生一樣凝神苦想之際,對策問特彆擅長的莊思宜卻已下筆。
他先就試題中的“道”做了一番見解,稱道存乎於天地人心、上下四方、古往今來、陰陽五行之中,是修家治國平天下,是禮樂刑政,是道德教化的核心。
接下來,他就開啟了吹捧的節奏。
說真帝如何一心以“道”治天下,如何勤政愛民,而後話鋒一轉——
“上而天變不能以儘無,下而民生不能從儘遂……”
從提筆以來,莊思宜沒有半點停頓,他將皇上的八問合為四問,一一作答。
到了考卷的最後一小部分,莊思宜又施展出他表忠心的技能,非常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赤誠。
等他作完一篇策文,時間不過剛剛到正午。
而這時候,大多人還在奮筆疾書。
莊思宜抬起頭,恰好就見到幾位內閣大學士正要離開,莊思宜愣了愣,頓時明白皇上已經走了。
隻是他剛剛太過投入,竟然絲毫沒有覺察。
其實這時候,莊思宜隻要將文章謄抄在答卷紙上就可以交卷了,但他要等程岩一起,便坐在位置上閉目養神。
莊思宜等待的人還在跟八問中的第六問作鬥爭,而坐在程岩旁邊的張懷野卻已寫到了卷尾。
會試的失利讓張懷野心中憋了口氣,他很想在殿試上贏過程岩,向世人證明北方士子的本事。
可由於爭勝之心太過迫切,不免就有些用力過猛。
一位執事官慢悠悠走到張懷野附近,見這位考生答題十分流暢,不免多看了兩眼。
可這一看他就邁不動腿了,對方居然針對殿試題目中要求考生“勿激勿泛”這幾個字頂起嘴來,言辭十分尖銳,甚至頗為不恭!
執事官兩眼一瞪,嚇得瓜都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