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馬蹄聲,他們來到了一座宅子前。
宅門旁有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樹,樹上結著許多青澀的小果,連地上也落了不少。
程岩看了半天也沒認出那是什麼樹,索性收回視線。他見門額的匾額已經被拆下,大門看上去似乎剛清洗過,就連獸口門環都擦得澄亮。
“就是這兒了。”莊思宜開了鎖,帶著兩人進門,“之前的主人原本在刑部供職,最近準備外放,估摸著也不打算回來,便想賣房子。”
莊思宜還是從蕭瀚那裡得來的消息,他覺著不錯,便買下來了。
幾人繞過影壁,來到一座庭院。
“兩進的宅子,這兒是前院,兩邊是廂房……”莊思宜一路介紹,領他們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咱們現在都未成家,一個人住,兩進足夠了。”
程岩此時站在園中,望著西角的讀書樓,道:“確實不錯,這裡也足夠清淨,明日我也找牙行打聽打聽,看有沒有類似的宅子……不過,得小一點兒。”
莊思宜:“阿岩喜歡這裡?”
程岩點頭,“是挺喜歡的,園子也很漂亮。”
阮小南正想表示他也喜歡,就聽莊思宜道:“那你還打聽什麼?這就是你的宅子。”
程岩:??
見程岩一臉茫然,莊思宜笑著從懷裡取出了房契,道:“阿岩,收好了。”
程岩瞪著那張房契,哪裡敢接,他愣愣道:“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幫你把這座宅子買下來了。”
“……幫我?那你呢?”
“我住隔壁。”
“……”
莊思宜笑容明朗,“隔壁也是兩進的宅子,布局和你這兒差不多。原先住著位禦史,後來得罪上官被貶出京,估計其他人覺得不吉利,房子空了一年多都沒賣出去,但我從來不信這些。”
他歎了口氣,“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兩座連一塊兒的宅子,回頭我們可以將西牆打通……”
莊思宜滔滔不絕地展望未來,程岩卻神思不屬,他具體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隻覺得心頭一團亂。
好半晌,才聽阮小南弱弱地問了句,“那我呢?”
莊思宜:“你?明天去牙行問問吧。”
阮小南:“……”氣成河豚!
那天,程岩最終還是接受了房契,但堅持要給莊思宜銀子,否則他不敢住。
莊思宜當然是不肯要了,但見程岩態度強硬,也隻好依了對方。
如此,程岩的家底幾乎被掏了個空,但有了房,他就得請管家、下人、護衛等等,這又是一筆開支,搞得他都想去賺潤筆費了。
好在天降及時雨——老家忽然來人了。
來人有兩位,一位姓程,叫程貴生,是程老爺子的堂弟,按輩分,程岩還要叫對方一聲堂叔公。
程貴生今年四十有八,此前一直在某位官老爺家做管事,五年前那位官老爺致仕,遣散了家仆,程貴生也就回了清溪村。
程貴生這次來,是想跟程岩推薦自己,希望日後能跟著程岩。
對於程貴生的主動,程岩雖有意外,但並不排斥。
一來,他如今已經“飛升”,除了拉拔家人外,肯定也要照顧族人。
二來,程貴生的人品還是可以信任的,據他所知,在他還未在這具身體裡重生時,有一年程家出了點兒意外,日子過得挺難,差點兒就供不起原主讀書。是程貴生送來銀子解了燃眉之急,又一直幫襯著他們。
三來,他本身就需要有經驗的人幫忙,還能順便教一教二郎。
“這些年回了家,不用伺候人,家裡小輩也孝順,日子挺好。”程貴生臉上露出個自嘲的笑,“可我總覺得渾身不得勁兒,還是想找點兒事做。大……程大人若不嫌棄,隨便安排個什麼差事給我,也不用非得要管事。”
程貴生知道自己是程岩的長輩,有些擔心對方為難,可他真是在家裡待不住,便提前跟族長和程老爺子打了招呼,主動來找程岩了。
程岩也並不糾正程貴生的稱呼,一旦對方真要為自己辦事,身份上就不能錯了,他不想去考驗人心。
由於程岩已有決定,這件事很快便定下了。
該辦的手續都辦好,程家便迎來了自己的大管事。
而另一位來客,卻是錢府派來的,對方帶來了過去幾個月金翠閣的五成利。
“老爺和少爺都特意交代了,銀子要親自交給程大人和莊大人。”錢府管事有些緊張,局促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少爺吩咐小的轉交給程大人。”
程岩得知是銀子,簡直心花怒放,但表麵上還是很淡然地點點頭,一副視錢財為糞土的清高模樣。
而等他私底下拆了錢忠寶的信,得知自己究竟分到多少錢時,幾乎就想在床上滾一圈。
不是他愛錢如命,而是他真的缺銀子啊,這一下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能不高興嗎?
倒是莊思宜真不在意,道:“那天我就是和錢忠寶開個玩笑,銀子你收著吧。”
程岩並未搭理對方的話,既然錢家要用莊思宜的名頭,該給的當然要給,他問道:“你這些天忙什麼去了?為何總這麼晚回來?”
兩人雖說搬了家,可莊思宜還是每天都會來程岩這邊,有時候入夜了也不走,就在客房住下。
但最近一段時間,莊思宜都不跟他一塊兒放衙,回來的也越來越晚。他們分明都在翰林院,程岩真不知對方哪兒來那麼多事?
莊思宜頓了下,含糊道:“有些事要辦。”
程岩見對方不太想說,善解人意地不再追問,如今大家身在官場,有利益牽扯其中,自然也會有隱私了。
隻是他心裡難免有幾分失落,便暗暗告誡自己,日後一定要注意分寸。
之後一段時間,新上任的管事程貴生充分展示了他的能力,不管是采買下人還是打理程府,或是一些人際往來上的處理,都讓程岩很滿意。
而朝堂上也很平靜,如今晁鵬率領的北軍已和單國正麵衝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北邊的戰事上。
程岩每日裡點卯、放衙,或是見見友人,或是去關庭麵前刷刷存在感。
關庭原本就喜歡他,自然歡迎,而程岩頻繁出入這位新任閣老府上,也讓不少人心中有了猜測。
“阿岩,關閣老是不是要擇你為婿啊?”
一座小院中,阮小南忍不住問出了憋了好久的話。
他前些日子在距離青陽巷不遠的金陽巷買了個一進的小院,平時沒事兒就請程岩來家中一起用功。
在阮小南看來,即便有了官身,學問也一日不可懈怠。
此時程岩手上還拿著塊西瓜,表情明顯呆了一瞬,等反應過來後立刻驚了,“你怎麼會這麼想?”
阮小南心虛道:“外、外頭都這麼說,京城小報裡上也有寫。”
“沒有的事兒,你彆胡說啊。”程岩下意識否認,他可不敢跟太子殿下搶妻子,這是要害死他嗎?
可一想到關庭對他的親近,以及早前還問過他是否有娶親,程岩又覺得未必沒可能。
而且消息傳得這般廣,恩師就不曾耳聞嗎?假設恩師知道這件事,又為何放任流言不管?莫非……
程岩越想越頭疼,瓜也吃不下了,敷衍了阮小南幾句便憂心忡忡地回了家。
結果剛進院子,就見莊思宜已經等在那兒了。
程岩有些奇怪對方今天居然這麼早回來?但想著之前的自我提醒,他並沒有多問。
反而是莊思宜見他臉色不對,擔憂道:“出什麼事了?怎麼慌慌張張的?”
程岩猶豫了下,道:“思宜,你最近有沒有聽說什麼……消息?”
莊思宜神情微變,“何意?”
程岩心想跟莊思宜也沒啥不好意思的,索性直接道:“你聽說過關閣老要擇我為婿的事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程岩覺得莊思宜似乎鬆了口氣,可等他凝神細看,又見對方很嚴肅的樣子,“這件事是真的嗎?”
程岩:“我也不清楚,今天小南問我,我才知外頭都傳遍了。”
莊思宜眉頭越擰越緊,“萬一,隻是萬一,關閣老真有這份心思呢?你會接受嗎?”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暫時不想娶親。”程岩心情煩躁,就算非要娶,也不敢娶恩師的女兒。
莊思宜:“可你當時說的是舉業未成,暫不娶親,如今你已高中狀元……”
程岩表情一僵,胡亂找了個理由,“可我遲早要外放為官,到時候也不知會去哪兒,萬一是什麼窮鄉僻壤,又何必讓姑娘跟著我受苦呢?”
莊思宜沉默地看了程岩半晌,看得程岩一陣緊張,正想移開視線,就見莊思宜緩緩笑了。
“你我相識仿佛還在昨天,可一轉眼,阿岩都快二十了。”莊思宜感慨道:“二十,許多人已成家立業,你我卻都不願娶妻。”
程岩立刻注意到對方最後一句話,“……你也不願娶妻?”
莊思宜搖搖頭,“我根本無法想象,如何能與一個陌生的女子共度一生?”
程岩頓時覺得這個理由很清新脫俗,可以抄一下,忙應和道:“對,其實我正是這麼想的。”
莊思宜笑了笑,“不過我不著急,上次楊氏害我,曾祖父當時便答應了我,日後我的親事可以自己做主。”
程岩卻想到了莊思宜前生那樁親事,也不知今生是否一樣,一時沒有開口。
莊思宜見程岩低垂著眼,睫毛像羽扇一般,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忽然就想,若他能遇見個和阿岩一般的女子,或許成親並沒有那麼為難?
他幽幽歎了口氣,“你怎麼就沒個胞妹啥的?”
程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