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岩淺淺一笑,“招了。”
說罷,他朝對方拱了拱手,“林兄,今次多謝你了。”
林昭撓撓頭,“你我兄弟,何須談謝?不就是借點兒人嗎?”
程岩笑著攬過他的肩頭,“既然你已來了我雲嵐縣,我自然要儘地主之誼,走,咱倆好好喝一頓。”
林昭頓時大喜,“好!今日不醉不歸!”
兩人迎著朝陽,勾肩搭背地走在雲嵐縣清晨的大街上,背影漸漸融入晨光……
三日後,從雲嵐縣發出的一道奏疏,快馬加鞭地趕往京城。
又數日,奏疏被送入了文淵閣。
當天,諸位閣老如往常一般在各自值房中處理公務,首輔張心嵐擱下毛筆,端起茶輕呷一口。
茶香清雅,鮮爽生津,稍稍驅散了張心嵐忙碌了一天的疲憊。他一手放茶,一手從公案上拿起本奏疏翻開,入眼便是滿頁方正光潔的館閣體,讓他不禁挑了挑眉。
“這字還不錯,看著有些陌生。”張心嵐自言自語,視線已移向了第一行——
“雲嵐縣縣令臣程岩謹奏……”
程岩?
看著這個名字,張心嵐腦中浮現出一位清雋的青年,對於大安第一任三元狀元,他和所有京官一樣皆是印象深刻,甚至從心底而言,他很羨慕關庭能有這樣一位門生。
不過程岩如今隻是位縣令,奏疏怎麼直接就送上來了?
張心嵐不認為程岩做事會如此冒失,就算程岩不懂,關庭還不會教嗎?於是,他的注意力更集中了些。
這一看,張心嵐的姿勢就再沒有變過。
時間緩緩流逝,當張心嵐看完最後一個字,他猛地合上奏疏,麵色已極為難看。
半晌,他重重拍響公案,怒道:“一個小小典史,安敢如此!”
聲音傳到房外,嚇得幾位閣吏都抖了抖,眾人麵麵相覷,猜測著究竟是何事讓脾氣甚好的張首輔大發雷霆,但很顯然,絕不會是件小事。
“來人!”
房中傳來張心嵐的聲音,有閣吏應聲而入,就見張心嵐站在公案後,麵沉如水,“去將幾位閣老請來堂上,本閣部有要事!”
閣吏心頭一顫,忙道:“是!”
很快,六位閣臣齊聚一堂。
張心嵐乃首輔,座位自然在東首,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關庭一眼,心裡琢磨著關庭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但他並未出言試探,而是直接將奏疏遞給了次輔趙文博,“趙中堂,你看看。”
趙文博乃是內閣年齡最大的閣臣,五十五歲才被點中一甲,如今已年近八十。
但年齡並未磨去他的火爆脾氣,待他看完奏疏,直接破口罵道:“真真下九流之輩,竟敢如此虐待生民,欺瞞朝廷,通敵賣國、謀反逆天,究竟是誰給他的膽子,誰給他的權利!”
其餘幾位閣臣都目露震驚,僅僅從趙文博罵出的幾句話,已足夠他們猜到七八分真相。
而關庭卻尋思著,方才張心嵐看他的眼神是什麼意思?莫非這件事還與他有關?可他哪兒認識什麼下九流之輩?
直到他也接到奏疏,才終於明白了張心嵐那一眼的含義。
和其他人不同,他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一層隱秘的欣慰與驕傲——他的弟子,果真沒讓他失望!
但此刻,他也不好表露出來,隻默默合上奏疏。
這一道奏疏在幾位閣臣手中傳閱了一遍,每個人心思各有不同,但有一點卻是一致的——這件事,必須得儘快上奏給陛下。
但凡事涉幽國,對於朝廷來說都不是小事!
何況雲嵐縣作為邊關城鎮,竟已與幽國牽扯如此之深!若非此次事發,暴露了隱患,等他日幽軍大舉來攻,雲嵐縣豈不是要直接開城門放人?
而除了雲嵐縣外,其他邊城又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寧省離京城如此近,一旦被破,京畿危矣!
由於內閣中處理的都是機密要務,一般官員和閒雜人等不許擅入文淵閣,外人都不清楚這天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張心嵐發火的消息卻不脛而走,引來諸多猜測。
直到次日早朝,皇上也在朝堂上大發雷霆,光是申斥寧省巡撫的話就足足幾千字,偏偏寧省巡撫不在朝中,隻有列位朝官們悲催地承受著皇上的怒火。
這時大家才知道,原來雲嵐縣竟鬨出了這麼一檔子荒唐事。
朝上物議沸騰,而在翰林院中,莊思宜也多少聽聞了一些。
他當即便坐不住了,不等到放衙,就找了個借口提前走人,火急火燎地跑去關庭府上等著。
隻要一想到程岩和那些人的惡鬥,雙方甚至直接動了刀子和火器,莊思宜就心驚肉跳,恨不能插翅飛到對方身邊!
莊思宜不知自己等了多久,期間他反反複複地想象著那些血腥的畫麵,儘管他知道程岩沒有大礙,可他就是禁不住猜測,對方是否受了傷?是否報喜不報憂?
這一刻,莊思宜心中無比後悔,他當時為何不阻止程岩去雲嵐縣?
天下那麼多縣城,要為百姓做實事,去哪裡不可以呢?
可若再來一次,他真的會阻止嗎?
莊思宜不敢肯定,因為那是程岩的心願,而且對方做得那樣好。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如果真給他選擇的機會,他必定想儘辦法也要陪著程岩一塊兒赴任。
因為隻有在程岩身邊,他才能真正安心。
到了下午,莊思宜終於等回了關庭。
當他聽完了整件事的始末,心中除了為程岩高興外,更多的卻是後怕。
他迫不及待想要見一見對方,想確認對方真的無礙,強烈的欲/望盤踞在他腦中,幾乎摧毀他的理智。
忽然,莊思宜轉過一個念頭,竟緩緩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