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思宜:“……”
莊思宜一出去,黑暗中的程岩也睜開了眼睛。
他本就覺淺,莊思宜翻來覆去動個不停,他怎麼睡?
程岩望著牆上映出的一塊斑駁,心想莊思宜還是跟前生一樣的習慣,隻要心裡有事就會出去吹風,不管寒天或是酷暑。
他翻了個身躺平,雙手枕在頭下,將莊思宜驅逐出腦海,又開始琢磨難民的事。
如果衍生世界和前生一樣發展,那朝廷的救濟糧要等到七月中旬才能到,也就是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其實災情很早就上報了,但朝廷僅僅是核查就耗費了太多時間,至今沒有結果。京城裡幾位閣臣估計又在扯皮,幫著自己人推卸責任,以致救濟糧遲遲無法下撥。
他此時雖未入朝,但也能猜到朝堂上是什麼情況。
皇上年紀大了,這些年處事愈發優柔寡斷,養肥了朝中官員們的膽子,欺上瞞下陰奉陽違早已是常態。
朝廷吏治腐敗,周邊又有諸國虎視眈眈,如今的大安已是內憂外患。
在程岩看來,大安急需一場變革,但前生,他卻是最反對變革的那批人。
一切,都源於八年後的那場變故……
當時皇上已駕崩,太子周嘉已繼位登基,而他和莊思宜也雙雙考中進士,一同拜在新任國丈、內閣大臣關閣老門下。
他們的座師原本是革新一派的中堅力量,但沒多久,一場意料之外的戰爭到來。
敵人並非大安一直以來的對手幽國,而是原本名聲不顯的小國——單國。
單國作為大安盟友,靠著大安錢糧支持,短短數年間便占了幽國大半國土。就在大安鬆了口氣時,他們卻反戈一擊,對大安亮出了爪牙!
而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林太傅,認為單國有今天全靠大安,根本不足為懼。
他為了壓製朝廷裡不斷響亮的“革新聲”,竟慫恿嘉帝禦駕親征,試圖借此加大他對新帝的影響,加強他在朝中的話語權,進而拖延革新一派的腳步,為保守派爭取更大利益。
不管朝臣如何反對,嘉帝最終選擇相信林太傅,可誰也沒料到,此戰不僅大安慘敗,嘉帝也被單國俘虜。
消息傳回京城,關閣老當即就病倒了,朝堂上更是亂成一團。
可還不等他們想出對策,單國大軍便挾持著嘉帝,以不可阻擋之勢逼近京城。單國自知實力不足以占領整個大安,便趁機提出種種苛刻條件,甚至想要劃走京城以北四省。
大安官員們憤怒至極,卻又一籌莫展。
就在此時,莊思宜居然背著眾人,找上了革新派另一位核心人物——兵部尚書趙禾,並提出“放棄皇上,另立新君”的計策,堅持保衛京師,拒絕接受單國所有條件。
此事一出,關閣老更受打擊,差點兒一命嗚呼。程岩憎恨莊思宜背君叛師,不顧對方解釋,將莊思宜痛斥一頓,兩人不歡而散。
但在朝堂之上,除了保守派和個彆與嘉帝牽連甚深的人,幾乎所有大臣都支持另立新君。
大勢所趨下,先帝第五子——嘉帝的哥哥周勉登上帝位,而被俘虜的嘉帝隻當了兩年的皇帝,就被迫成為了太上皇。
之後,勉帝令趙禾全權負責戰事,後者詔令各地大軍至京勤王,一場京師保衛戰足足打了兩個月,終於逼得單國退兵。
臨走前,單國故意放回已被他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太上皇。
儘管明知單國此舉是為了攪亂大安穩定的局麵,保守派眾人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到太上皇一邊,試圖助周嘉重登帝位。而關閣老和太上皇之間也有著剪不斷的聯係,不得不改弦更張,轉而加入保守派的陣營。
畢竟有些事無關對錯,不爭,就是末路。
至於程岩,他敬重恩師,對於曾經幫助過他的嘉帝更有著非比尋常的感激之情。在他心裡,嘉帝才是名正言順的皇上,也是他唯一想要效忠的君王。
從那以後,大安的朝堂為了新舊兩任帝王,開始了長達十餘年的鬥爭。而他和莊思宜之間的同窗情誼,也因為所處立場的不同,逐漸走向破裂……
屋外又傳來腳步聲,程岩知道是莊思宜快回來了,趕緊闔上眼。
隻是想到後世記載的大安盛世,再看看如今的汙濁,程岩第一次猶豫了。
沒有了那些限定的立場,自己還要如前生一般反對新政嗎?
他真正該做的,難道不是努力阻止悲劇發生?
他……能阻止嗎?
程岩琢磨了大半宿,次日醒來時眼窩青黑,就跟被人揍過似的,以至於莊思宜看見他時明顯愣了下,“你……”
恰在這時,院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了莊思宜的話。
程岩推門一看,是社學裡的雜役,對方道:“程公子,你二叔母來社學了,說請你回家一趟。”
“二叔母?”程岩莫名,前生林氏可從未來社學找過他。
“可有說何事?”
雜役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她說你未婚妻家裡來了人,想……想要退婚。”
“未婚妻?”程岩隻覺得晴天霹靂,兩眼發黑,他哪兒來的未婚妻?!
他年少時一心讀書,早就跟家裡人說好了暫不談親事。
雜役以為程岩受到的打擊過重,頓時更加憐憫,絞儘腦汁想出一句安慰,“程公子,您節哀。”
程岩:“……”
不對!
程岩猛然想起雷劇裡是提過那麼一句,說原主“程岩”因為年少時被退婚,一直心懷恨意,做官後找了個把柄將當年退親的那戶人家全數害死,連尚在繈褓中的嬰兒都沒放過。而這也成了劇中“莊思宜”整倒原主的罪證之一。
辣雞雷劇!要不要這麼狗血?
程岩謝過雜役,一回頭,就對上莊思宜盛滿同情的眼神。
“……”
居然忘記這家夥還在……
程岩假裝沒看到,迅速收拾一番,匆匆去找夫子請假。
等他剛出現在社學門口,就聽林氏高喊:“我可憐的大郎啊,你那未婚妻——”
程岩趕緊快走幾步,低聲道:“二叔母!女子閨譽要緊,慎言。”
林氏終於想起程岩的未婚妻如今已經成了舉人女兒,若是知道她到處嘴碎……林氏瞬間有些害怕,不敢再嚷嚷。
一路上,程岩從林氏口中套話,知道這門親事是他生父為他訂下的。
未婚妻姓吳,叫吳婉華,乃是隔壁縣吳秀才的獨女,兩家也算門當戶對。但自程岩生父死後,吳家就對他就冷淡不少,去年吳秀才又中了舉人,便更看不上他了。
林氏口中說擔心他,所以主動請纓來接他,但程岩哪裡不知,林氏不過是想看他的熱鬨。
“唉,怪不得吳老爺,換做彆人,女婿連續兩次考不中秀才,也得退婚啊!”林氏故作惋惜,“做父母的,哪個不是為兒女著想?誰不想女兒嫁個有出息的人?”
程岩一笑,“可不是?所以說咱們程家厚道呢。”
林氏一聽臉色就變了,當年她待嫁前夕,她爹因欠了賭債偷盜他人財物,被官府的人帶走了,那時人人都以為程家會退親,但程根還是頂著壓力娶了她。
這件事已經鮮少有人提起,但仍像根刺般紮在她心裡,隻要被稍稍一碰,她就會又疼又怕。
林氏怕程岩繼續說,也不敢再奚落對方,一路上誰也沒開口,直到快中午才趕回了清溪村。
還沒進家門,程岩就見家裡人全數堵在門口,各個愁眉苦臉,頭頂仿佛籠罩著烏雲。
哦,還有一人表現得與眾不同,不但沒傷心,甚至還透著掩飾不住的竊喜。
程岩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那位小姑程金花,對方尚未及笄,是程家二老的老來女,平時很受寵愛,小時候還跟著女先生讀了些書。
記憶中,前生的程金花除了偶爾會請他指點自己的詩作外,跟他接觸並不多,怎麼聽說他被退親也有跟著幸災樂禍起來?
莫非,原主還得罪過這位小姑?
但此時也沒空多想,程岩安撫眾人道:“沒事,不就是退婚嗎?我與那位姑娘本就沒啥什麼感情……”
話沒說完,就見大家的表情更加沉痛。
李氏哭道:“大郎,對著我們你何必強顏歡笑呢?你若真不喜歡吳姑娘,有怎會為她畫一百多張畫像?”
程老太太也道:“又哪裡會偷賣你娘的嫁妝,換錢給吳姑娘買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