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十六, 晴。
這天, 雲嵐縣中張燈結彩,鞭炮齊鳴。
儘管昨夜他們還身處於隨時都會被炮灰的不安中,今日的氣氛卻仿若在過年。事實上,所謂的彩燈和鞭炮, 本就是百姓們準備過年的東西, 隻是……當時沒用上罷了。
縣城北城門兩側擠滿了歡呼雀躍的百姓,而程岩就站在城門前,迎接將他們拯救於水火中的勇士們入城。
“外麵領軍的也不知是誰, 若是晁將軍就好了。”
莊思宜笑道:“怎麼,阿岩想三郎了?”
程岩歎了口氣,“我與三郎已快三年未見,自然想他,可惜想也見不著啊。”
然而等他看見領頭一人時,整個人都呆住了,就連莊思宜都驚愕地瞪大了眼睛,莊棋更是合不攏下巴!
“三、三郎?”程岩望著高頭大馬上那張熟悉的臉, 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
幾年不見,三郎長大了許多,五官輪廓也有了些許變化。嗯,至少圓圓的下巴肉眼可見地尖了不少……
但他不會錯認自己的親弟弟, 可三郎怎會來此?
要知道, 再過兩月, 三郎才滿九歲!
“哥哥!!!”程鬆從馬上一躍而下, 灑淚當場,“三郎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他一路狂奔,而後直直撞入程岩懷中,奔湧的淚意很快染濕了對方的衣襟。
這一番操作下來,就輪到林校尉等人眼睛脫窗了——戰場上那個人擋殺人、否擋殺佛的悍將,竟在須臾間就化身為粘人撒嬌的哭寶,光是那聲千回百轉的“哥哥”,就讓他們抖落了一地雞皮。
程岩倒是不意外程鬆的反應,但心頭的火幾乎快將他自己都燒著了,他用力扶住程鬆的肩,正想質問……嗯?很結實。程岩猛然意識到,程鬆居然已長到快有他下巴高了,頓時一陣心酸,兩行清淚落下——晁侯爺,你到底對我們家鬆鬆乾了什麼?還我萌萌噠小團子三郎!
不過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程岩將程鬆推開,卻對上了自家弟弟的紅鼻頭紅眼,萬千憤怒霎時就發泄不出來,他不自覺軟聲道:“三郎,你怎麼會來啊?”
程鬆抽噎道:“三、三郎長大了,三郎可以保護哥哥了。”
程岩心下一陣感動,“三郎!”
程鬆:“哥哥!”
圍觀眾:“……”
莊思宜見兄弟倆就在眾目睽睽下互訴思念,完全無視周遭的人,心中好笑之餘又有些酸溜溜的,便道:“小三郎,你隻看得見你哥哥嗎?”
程鬆這才扭過頭,被淚水洗過的眼眸分外清澈,隻聽他甜甜地喊了聲:“小莊哥哥。”
莊思宜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三郎如今有了真馬可騎,不會再有興趣‘騎馬馬’了吧?”
程鬆表情一僵,麵上微微泛紅,害羞地將臉埋進程岩懷中,逗得莊思宜哈哈大笑。
不遠處,莊棋望著這一幕,心中感歎:“一家人氣氛真好啊……”
咦?好像有哪裡不對?
總之,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安軍終於被迎入城內。
由於戰爭結束得太快,伍參將率領的援兵到現在都沒趕來,程鬆隻領著一千騎兵,便斬首敵軍近兩千人,俘虜一千餘人,可謂大捷!
而此戰安軍損失極少,死者五十餘人,傷者三百餘人。
輕傷者,已讓郎中來處理了傷口;傷勢稍重者,也被小心安置入醫館。
林校尉胳膊被砍了一刀,深可見骨,自然也跟去了醫館。他見雲嵐縣的醫館不同尋常,不但處處花草,整潔乾淨,就連傷患們也都平和泰然、井然有序,似乎心情都挺不錯的。
林校尉回想著入城以來所見種種,忽然就明白了為何這樣一座小縣城能頂住幽軍兩個月的圍困。
其實他從小生活在邊城,自認很清楚邊城的情況。在他的記憶中,一旦遇到幽軍來襲,官員們十有六七會選擇棄城暫避,即便不逃的,也很難堅守住十日。
他的父親,就是因為當時的縣令懦弱無能,率先逃跑而導致城門輕易被破,最終慘死在幽人的屠刀下。
因此,他此前一直不認為雲嵐縣能夠守住。
但事實告訴他,他所遭遇的黑暗並非全部,在他想象之外,總有光明。
林校尉看著來往的醫者病患,心中不免對身為縣令的程岩多了份敬意。
而另一邊,程岩、莊思宜也帶著程鬆往縣衙走。
一路上,程岩已打聽到不少情況,也從旁人口中得知了戰場上的程鬆有多威風。
震驚之餘,他也後怕不已,尤其得知程鬆差點兒被霹靂彈炸到後,更是駭得說不出話。
他為程鬆自豪,但也不可控製地希望弟弟離戰場遠一點,畢竟刀劍無眼,萬一程鬆有個什麼好歹,叫他如何是好?
這次,程鬆不就摔傷了嗎?
程岩一時有些後悔讓程鬆跟著晁鵬習武,即便要保國安民,也用不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來吧?但他見程鬆興致勃勃的樣子,終究什麼都沒說。
身為兄長,他要成為三郎的依仗,而非拖累。
身為大安子民,他更不能為一己之私,埋沒大安的將才。
待一回房,程岩剛關上門,就聽“噗通”一聲——程鬆竟跪在了莊思宜麵前。
莊思宜明顯一愣,便要來拉程鬆,但書生的體力……反正,程鬆紋絲不動。
莊思宜為難地看向程岩,程岩雖也很驚詫,卻並未上前幫忙。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程岩知道,程鬆絕不會無緣無故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