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帝對身後的總管太監李勝點了點頭,便見李勝往前一步,高聲道:“皇上有旨,宣雲嵐縣縣令程岩覲見——”
殿外,程岩已等候多時。
他聽見了殿上宣旨,頓時神情一凜,謹慎步入殿中,行跪禮道:“臣雲嵐縣縣令程岩,叩見皇上。”
時彆三年,真帝又一次見到了自己點中的三元狀元,對方還如此給他長臉,讓他不禁多流露了幾分笑意,“平身。”
程岩:“謝陛下。”
等程岩站起身,真帝又細細打量他片刻,道:“朕記得上一回見你,已是三年前殿試放榜之日了吧?”
程岩:“回皇上,正是。”
“一轉眼都三年了啊……”真帝頗為感歎。
人年紀越大,就越怕時間的流逝,作為皇上更是如此,何況真帝此前剛大病一場,如今三個月過去,竟還未痊愈,讓他更加意識到自己老了。望著殿上長身玉立的青年,真帝不免有些嫉妒,但很快定下神來,道:“你是從何時去的雲嵐縣?”
程岩:“回陛下,臣乃是乙未年八月赴任雲嵐縣的。”
真帝笑了笑,“乙未年八月,到今天也不過兩年零七個月,雲嵐縣的變化可謂是天翻地覆。你來告訴朕和眾位大臣,這兩年多的時間,你都做了哪些事?”
程岩:“是。”
此後,就到了程岩一個人的表演時間,由於他在家中便打好了腹稿,講起來頭頭是道,條理分明。而且,程岩還根據宅男記憶,學了幾招“當眾演講”的小技巧,比如時時設置小懸念,偶爾講點兒小故事,總之務必保證皇上和眾臣的注意力集中,若不是奏對時有官員全程監視他的儀態,程岩還想為自己設計幾個小動作。
見程岩表現得格外大方,真帝感覺十分舒心,唇畔的笑容一直未退。
等到一刻鐘後,程岩已將他的任職經曆大致彙報結束,不論真帝也好,朝臣們也好,都有些意猶未儘。
朝堂上安靜片刻,複又聽真帝道:“你方才所說的輿圖和名錄,朕已經看過了,接下來朕問你的話,你要據實回奏。”
程岩一聽便知,皇上果然要考他了,便恭敬應是。
真帝看了李勝一眼,後者忙對一旁的小太監做了個手勢。
隻見兩名太監抬著長卷來到殿前,又將長卷鋪展開來,眾臣便見到了一副清晰的輿圖。
他們剛剛聽了程岩的奏對,已知這是一幅雲嵐縣的地圖。
真帝從禦座上站起,慢慢走下台階,來到輿圖前,隨意指著某處道:“你來說說此地。”
程岩一看,真帝所指正是雲嵐縣相對富裕的村子——米河村,便道:“回陛下,此地為米河村,占地為一百六十七頃,其中耕地為四千一百二十六畝,山地為八百七十三畝。米河村共五百五百四十六戶,一千八百二十三人,其中壯年……”
程岩劈裡啪啦一通說,細致到連真帝都感到意外,表情有些懵。
待介紹了米河村的基本情況,程岩又開始講此地的曆史,最後才講到米河村的優劣勢以及近年來的發展。
等他全部說完,真帝卻沒有反應,程岩沉穩地等候片刻,才聽真帝道:“……不錯。”
隨即,真帝指著地圖上另一處,“那這裡呢?呃……可以簡略一點。”
程岩心中暗笑,方才他的確是故意的。蓋因氣勢這東西從來是此消彼長,隻要他先拿出絕對的自信將皇上鎮住,即便之後稍有錯漏,皇上也無法確定他是否真的錯了。
目的已達到,程岩便不再耍花樣,老老實實地答了。
之後,真帝又點了幾處,程岩都回答得很好。
但真帝尤不滿足,又讓人將幾本名錄帶來,翻開名錄冊一一考問程岩。
比起輿圖來,名錄冊更被程岩所熟悉,因為其中的一筆一劃都是由他親自書寫,每一個人的情況他都有親自調查,可謂了如指掌。
等到真帝終於心滿意足,將名錄冊遞還給李勝,道:“諸位愛卿,你們以為如何?”
眾臣們“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就明白皇上哪裡是想聽他們的意見,根本就是想聽他們的誇讚。畢竟,程岩越好,就越代表皇上有眼光。
於是,各種溢美之詞輪番上陣,讓程岩感受到了猶如公開處刑般的羞恥。
足足小半刻鐘過去,程岩才終於得到解脫,而此時,真帝已再次回到禦座上,道:“朕聽說,今次對幽一戰立下大功的程鬆,是你的親兄弟?”
皇上這一問,殿上不少人都很吃驚。
如今程鬆的名字在京中可謂家喻戶曉,提起來誰不豎起大拇指,但在他們的印象中,對方乃定安侯的弟子,是戰場上的小閻王,沒想到,程鬆竟還有個身為大安首位三元狀元的哥哥!
程家有了這對前途無量的兄弟,隻要不自己作死,說不定百年以後又會是個底蘊深厚的世家!
不少人對程岩更高看幾分,當然,也有人心存忌憚,比如莊思宜的二叔莊明和。因為莊思宜的關係,莊明和對程岩有著本能的敵意,方才他雖順著皇上的意思吹捧了程岩幾句,但心中一直在罵街,而今又聽程岩承認了與程鬆的關係,更是心緒難平。
在他看來,程岩和莊思宜早已捆綁在一處,程岩的助力,就等同於莊思宜的助力。
想他剛聽聞莊思宜居然會為了程岩上趕著去北地送死時,隻盼著莊思宜回不來才好,誰知人不但回來了,還立下了大功。
莊家的人脈本就在向莊思宜傾斜,如今,莊思宜又得到了“前程遠大”的程家兄弟相助,叫他怎麼不窩火?
但他不高興,皇上卻很高興,興致高昂道:“程愛卿剛剛講了如何治民、安民、富民,那你再跟大夥兒說說,此次幽軍入侵,雲嵐縣周遭府縣儘皆淪陷,你又是如何擋住了幽軍連續兩月的攻擊,守住雲嵐縣的?”
程岩心中一喜,終於輪到他吹彆人了!
如果方才那一通程岩主要是在展示自己,那現在他就要重點吹程鬆和莊思宜。
於是,程岩又滔滔不絕起來,每當感覺詞窮時就把剛才百官們對他“處刑”的話挪用過來,直將程鬆和莊思宜吹成了兩道彩虹。
當然,他也不忘提到了林昭,以及另外兩位借糧的縣令,雖說後兩位並非自願,但確實幫了他大忙。
嘻嘻,誰讓他程岩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呢?
一直到程岩吹無可吹,便聽到真帝朗聲笑道:“好啊!好!大安有如此多能臣乾將,實乃天佑我景宣,天佑我大安百姓,哈哈哈哈……”
程岩愣了愣,景宣是誰?
突然,他腦中霹過一道驚雷,幾乎將他炸得魂飛魄散——景宣,不是真帝死後的諡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