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莊敏先臨死前為莊思宜挑選了一位未婚妻,今生,當然也有同樣的可能。這就意味著,下一次再見莊思宜時,對方或許已經娶親了……
如果真是如此……
若真如此,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吧?
程岩自嘲一笑,強打起精神埋首公務,莊思宜不在,他的擔子相應就更重一些。
等到放衙回府,程岩走進院子時,嘯天如往常般對他猛甩尾巴,隨即又朝他身後撲去,卻直接撲了個空。嘯天疑惑地吠了聲,仰頭望著程岩的眼神迷惘又無辜。
程岩彎下腰摸了摸嘯天的狗頭,“他回家了。”想了想又道:“或許以後也不會住這裡,你便隻有我一個主人了。”
嘯天嗚咽一聲,委屈巴巴地趴在地上,腦袋埋進狗爪,仿佛聽懂了似的。
之後,程岩像尋常一眼用飯、讀書、沐浴、休息……似乎莊思宜的離開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
可到了夜深人靜時,程岩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前塵往事再一次侵入他夢中。
床上的程岩緊緊蹙著眉頭,而夢裡的他正和莊思宜站在南江府的朱雀湖畔——這一天,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花燈節。
望著湖麵上點點燈火,莊思宜道:“聽說上元節的河燈很靈,阿岩可有興趣放燈許願?”
那時候的程岩幾乎不會拒絕莊思宜的提議,兩人便各挑了一盞河燈。
攤主交給他們一人一張紅箋,並告訴他們,先將心願寫在紅箋上,等放燈時則需默念自己所許的願望,一直念到河燈飄至湖中央方可停下。如此,便能讓滿天神佛聽見你所想,保佑你得償所願。
理智上,程岩是不相信的,他想,世上許願者千千萬,神佛又怎會一一搭理呢?
但理智歸理智,他在書寫心願時卻鬼使神差地生出個念頭,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程岩寫得極為認真,一筆一劃都不敢輕慢,待他落下最後一點,忽聽莊思宜道:“你許的什麼願?寫這麼久?”
程岩心神一顫,下意識將紅箋藏到背後,緊張道:“沒、沒什麼。”
莊思宜默默看了他一會兒,便轉過頭,正當程岩偷偷鬆了口氣時,莊思宜卻忽然抓住他的手,搶過了紅箋!
那一瞬間,程岩幾乎忘了該怎麼呼吸,周身忽冷忽熱,腦中空空如也。
他愣愣看著莊思宜將紅箋拿到眼前,戲謔地念出上麵的字:“國泰民安?”
程岩猛地回神,忙將紅箋搶了回來,攥著紅箋的手指不住發顫。
莊思宜見程岩麵色發白,隻當對方生氣了,心中意外的同時又覺得新鮮,半笑道:“原來阿岩也有脾氣了?是我不好,這便跟你賠禮了。”
程岩垂著眼,輕聲反駁:“我沒有生氣……”說完又遲疑地瞅了眼莊思宜,沒什麼氣勢地問:“既然你偷看了我的願望,那我也要知你的心願才算公平。”
莊思宜淡淡一笑,“阿岩心中有國有家,而我卻自私自利,不過是希望明年的恩科能高中罷了。”
“哦。”程岩有些失望,但心裡也知道如莊思宜那般許願才是正常的,便提上河燈道:“我們去放燈吧。”
燈入湖中,隨水飄蕩。
朗朗月輝下,程岩站在湖岸,默默念道:國泰民安、國泰民安、國泰民安……
等屬於他的那盞河燈即將飄向湖中央,程岩卻偷偷看了莊思宜一眼,心中唯剩下三個字,正是他寫在紅箋背麵的那三個字——長相守。
疏疏密密的河燈漸漸被夢境吞噬,下一刻,程岩卻已出現在南江莊府大門前。
府前兩座石獅上灑著鞭炮的碎屑,門上一排排大紅燈籠高高懸掛,府外除了程岩再沒有旁人。
他在這裡站了許久,久到渾身都凍得麻木,卻想不明白自己為何還要來。
其實,他已經很長時間未與莊思宜聯係了,從得知對方有了未婚妻後,他便再沒有回過莊思宜一封信,久而久之,莊思宜也不再寄信給他。
儘管如此,莊思宜成親的日子他卻始終記著,想忘也忘不掉。
程岩反複告誡自己該醒了,可還是在對方成婚前夕選擇了外放,去哪裡並不重要,隻要路途中能經過南江府便好。
最終,程岩趕在了莊思宜成親前日來到南江,住進了離莊府最近的一間客棧。
今日清早,他在客棧二樓的環廊看見莊思宜身穿喜袍,騎著白馬前去迎親;上午,他又看著莊思宜接了新娘的轎子回到莊府。
他看見莊府賓客盈門,又看著客人們逐一散去。
而後,他悄然來到了莊府門前。
此時殘月如刀,寒風刺骨,但程岩絲毫不覺得冷,兀自站了一夜。
這一夜,程岩的夢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