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府掛起白幡, 來吊唁者不計其數。
每當人們見到靈堂上那個身披麻衣,頭上戴白的冷肅青年時,總會有一種感覺——莊家的泰山倒了, 但卻另有一座小峰拔地而起, 將來, 也定會成為讓人仰止的巍峨高峰。
等到莊敏先頭七一過, 莊思宜便以新任家主的身份將莊府眾人請到一處。
莊世熙瞧著滿屋子都是莊思宜院中的下人, 莫名有種不好的感覺,他又看了眼站在棺材前神情淡淡的莊思宜, 不禁有些瘮得慌,便皺了皺眉道:“你一介小輩, 還真擺出家主的譜了?深更半夜的,有事也不知來我院中求見,卻要讓我等長輩來這裡?還懂不懂‘孝’字為何?”
莊家老三莊明績也小聲嘀咕:“就是, 拿著雞毛當令箭。”
其餘人雖有意附和, 可終究是在莊敏先的靈前, 他們不敢太過放肆。但在眾人心中, 誰也沒將莊思宜這位家主當回事。
事實上,一開始他們根本不信莊敏先竟將家主之位傳給了大房, 還是個小輩,若不是莊思宜確實有家主令在手,又有族長以及數位族老為旁證, 他們早就鬨起了。即便如此, 他們還是堅信莊思宜的家主位坐不久, 隻要等到莊明和從京中趕回來,家主遲早會回到二房手上。
莊思宜不與他們多做口舌,直接道:“明日起,你們就搬出莊府,住去濮陽村的莊子吧。”
眾人一愣,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隔了好一會兒,莊世熙才漸漸反應過來,當即暴跳如雷,“莊思宜,你好大的膽——”
“莊明績,十二年前與莊氏旁支一有夫之婦私通,後者誕下一男嬰。但男嬰天生無口耳有三足,乃為怪胎,後被莊明績與婦人親手溺死於糞池。”
莊思宜話一出口,莊世熙立馬啞火,驚疑不定地望著自家三兒子。
不止他,其餘人也都跟見了鬼似的瞪著莊明績。
莊三太太瞪圓了一雙眉目,顫著手怒指莊思宜,卻又在見到莊明績心虛的表情時,改指向對方,“莊明績,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莊明績可是莊世熙幾個孩子中最像他的,又慫又草包,於是縮了縮脖子,“他、他胡說。”
但閃爍又回避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莊三太太不是傻子,當即就衝莊明績撲了過去,對他又抓又撓,恨不得將他拆吞入腹。
場麵頓時亂七八糟,莊思宜卻跟看不見似的,又道:“莊明和,十年前於徽省羅明縣任縣令,因收受賄賂,將一辱人清白的惡賊放過,反判受害者不守婦德,導致後者蒙羞自儘……”
“莊思宜,你血口噴人!”
原本正拉扯著莊三太太的楊氏,扔下媳婦兒就奔莊思宜而來,卻被莊棋攔住,同時,莊二太太也被兩位粗手粗腳的仆婦按住,她們隻能聽著莊思宜一條條數出莊明和的罪狀,一時間汗如雨下。
如此一幕,氣得莊世熙兩眼發黑,他既惱兩個兒子不爭氣,又恨莊思宜冷漠不留情麵,便大聲斥罵道:“莊思宜!你到底要如何?!”
“祖父莫要著急。”莊思宜淡淡道:“我隻是想讓你們知曉,若你們執意不肯搬出莊府,這一件件肮臟的事很快便會人儘皆知。”
莊世熙:“你瘋了?!”
莊思宜扯了扯嘴角,“我可沒瘋,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的難道是我嗎?祖父,孫兒不過是為了莊氏名聲著想,清理門戶罷了。”
莊世熙氣得渾身發抖,“你若將這些事傳揚出去,你也討不著好!我就不信,你真有這膽子!”
莊思宜:“不信便不信吧,祖父明日便知道了。”
莊世熙還敢和莊思宜賭脾氣,但楊氏卻已心驚膽戰,她知道,莊思宜做得出來,一定做得出來!情急之下,她胡言亂語道:“莊思宜,你、你又沒證據,今日我們就將你逐出莊府,看誰來信你!”
莊思宜輕嘲一笑,“我是家主,有家主令在手,誰敢逐我?而且,您怎知我沒有證據?祖母彆急,還是那句話,明日你便能見著了。”
楊氏氣了個仰倒,心急如焚地喊道:“來人!來人!快將這個忤逆不孝之人拖下去!”
可惜整個莊府的下人都跟聾了似的,沒有一人前來。
莊思宜漫不經心地理著袖子,根本不看楊氏,“彆嚷嚷了,我已下令莊府眾人,今日府中便是鬨翻了天,沒我的命令,誰也不敢來。”
莊世熙大怒,“你曾祖父信任你,將家主之位傳於你,如今你在你曾祖父靈前,就敢這般胡來嗎?你就不怕你曾祖父地下有知,黃泉不安嗎?”
莊思宜:“孫兒怎麼胡來了?曾祖父最在意的便是莊氏的名聲,當然會理解孫兒行事,即便曾祖父真的抱恨黃泉,那也是因為你們的罪孽。”
話音一落,門外忽然吹來一陣陰風,靈堂上的燭火明明滅滅,讓不少人打了個寒顫。
莊世熙心中一緊,瞅著棺材不敢再指責莊思宜,其他人則對視一眼,儘皆安分下來。
楊氏見莊思宜油鹽不進,暗道不如先服軟,等莊明和回來再從長計議,於是強忍不甘道:“你如此不孝,必遭報應,但為了父親泉下安寧,我們做長輩的不與你計較,今日便順了你的意。”
“憑什麼?!”莊世熙第一個不同意,“要走你們走,我莊世熙可無愧於天地,我不走!”
楊氏掐著指甲暗恨不已,又聽莊思宜道:“祖父這輩子雖過得糊塗,但確實還算清白,其實是不必走的。”
莊世熙心中底氣更足,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可是……”莊思宜佯作無奈地搖搖頭,“孫兒曾答應過曾祖父,不會讓莊家散了,那便隻有委屈曾祖父一塊兒走了。”
莊世熙不可置信,“你連我都敢趕走?”隨即又覺得不對,“好哇,你曾祖父不許莊家散,你卻將我們都趕走,獨自留在莊府,豈不是明著違背你曾祖父的遺願?”
莊思宜嘴角一勾,眼中卻無笑意,“孫兒隻是見你們並未將我當做一家人,何況孫兒身為家主,擔負著一家之責,自然要留守莊府。”
他一通歪說,擺明是不講道理了,果然,接下來便聽莊思宜道:“若祖父執意不走,不肯遵從曾祖父的遺願,那孫兒也隻好不敬了。”
莊世熙咬牙,“你想做什麼?”
莊思宜微微一笑,“自然是留您在靈堂,守著曾祖父的靈位懺悔了。”
說罷,他抬手輕拍兩下,立即便有七八個青年衝進靈堂,他們雖身穿莊府下人的衣衫,但莊家其餘人都很陌生。
“他們是孫兒培養的屬下,如今自然也是莊府的下人。”
莊思宜微一頷首,一位青年便直衝莊世熙而去,狠狠扭住了他的胳膊!
劇痛傳來,莊世熙當場哇哇大叫,他隻覺得雙臂被鐵鉗夾住,想要掙紮,卻連動也動不了。此時莊世熙才醒悟,莊思宜從頭到尾都是來真的,不免大駭。
“你不忠不孝!禽獸不如!必遭天打雷劈!”
莊思宜巋然不動,“哦,孫兒等著。”
“你——啊!!!”莊世熙感覺身上壓力更大,再也站不住,竟是重重跪了下來。
哪知莊思宜不閃不避,仍站在原地,生生受了這一跪,他渾不在意道:“既然祖父自知有愧,甘願行如此大禮,那孫兒便領了。”
此刻彆說是一眾莊家人,就連莊棋看向莊思宜的眼神都帶著擔憂,他一直知道少爺骨子裡的桀驁,也知少爺從來看不上除太老爺之外的莊家人。但過去,少爺總還顧忌著人倫常綱,顧忌著太老爺,多少會做一做表麵功夫。
如今太老爺仙逝,不知少爺是否受刺激太過,竟似完全失去理智……
莊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思念程大人,他想,也隻有程大人能安撫少爺了。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
莊明績本能地往後退了退,眼中滿是驚恐。
到了此時此刻,已沒有人再懷疑莊思宜說出口的威脅,他們都認為莊思宜是真的瘋了。而莊世熙被羞辱和疼痛折磨得不得不低頭,哭嚎道:“我、我走!我走便是,你快叫他們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