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一開印, 阮春和就要準備回京述職了。
他這次回京必然高升, 因此提前上門恭賀的人絡繹不絕。
這日,程岩也找上了阮春和,卻是想告假一月,回一趟老家。阮春和雖不知程岩回去作甚,但他對程岩素來優容, 加之體恤程岩兩年多來的辛苦, 便大手一揮, 準了假。
於是程岩一回府, 就找到莊思宜說了此事。
莊思宜奇道:“為何忽然要回去?”
程岩頗有些心事重重, “這一年來,家裡對我的婚事頗為上心, 前後暗示過好幾次, 每次我都敷衍過去。如今你與我已拜天地,我想親自告訴他們。隻是阮大人一走, 我多半就會接任曲州知府一職,到時候更走不開了……”
莊思宜一挑眉:“所以岩岩終於要帶我回去見公婆了嗎?”
程岩斜睨他:“公婆?你是我媳婦兒不成?”
莊思宜一本正經:“岩岩說是, 我就是。”
程岩見莊思宜絲毫不緊張,奇怪道:“你就不擔心嗎?”
莊思宜:“為何要擔心, 你家人單純地愛護你, 必然會理解你。”
程岩歎了口氣,“是啊, 他們會理解我。”隻是理解之前, 也難免會失望……
莊思宜知道程岩心事, 但此刻說再多也無法排解對方的憂慮,隻能握住程岩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
既然決定了要走,兩人也不耽擱,隔天便收拾好行囊出發了。
由於時間較趕,程岩和莊思宜沒有走水路,而是選擇了騎馬。一連趕了七八天路,總算在這日下午抵達南江府,兩人棄馬換船,於次日來到了清溪村口。
這次回來程岩並未通知家人,故此村口也沒有程家人等著,但卻聚著不少讀書人。
莊思宜瞅著前方一座三元牌坊,笑道:“尋常讀書人不是拜文曲就是拜文殊,咱們這兒倒好,都拜起岩岩來了。”
程岩見一書生手握三炷香,正對著牌坊恭敬行禮,口中念念有詞,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咱們繞一趟吧,我可不想被圍觀。”
心願是美好的,可惜現實殘酷。
程岩雖沒被學生們逮住,卻在進村時撞上了村民,整個村子立馬沸騰起來,最後,程岩和莊思宜還是被程家人歡歡喜喜給迎了回去。
等一家人興奮落座,又連連追問程岩近況,同時不忘好好感謝了莊思宜一番。
程家人都還記得這位出身不凡、氣質天成的莊公子,也知對方乃是程岩的同僚,態度自然恭謹又熱情。
待眾人的激動之情漸漸平複,終於恢複理智——不對啊,大郎怎麼回來了?
李氏憂心忡忡地代大家問出疑惑,程岩幾番想要直言,但麵對眾人關切的神色,心裡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隻道:“知府大人要回京了,臨走前特意給了我一個月的假,許我回家探親。”
莊思宜瞄了程岩一眼,很體貼地補充,“阿岩平日裡差事辦得好,知府大人特意許了他假。”
李氏不懂官場上的事,但卻從程岩來信中知道莊思宜也是曲州府同知,奇道:“那知府大人還同時許了你們倆的假?”
莊思宜笑了笑,“我已辭館一年有餘,如今……”他意有所指道:“隻是幫阿岩處理一些內務瑣事。”
李氏愣了愣,不知為何覺得莊思宜話裡有話,但以她的智慧也想不出什麼頭緒,隻拘謹地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多謝莊大、莊公子照顧了。”
莊思宜還想再說,被程岩偷偷扯了下,於是微笑閉嘴。
一家人聚在一塊兒用晚膳,席上,程岩又了解了一些家中近況,比如程仲的未婚妻乃是府城人士,故而程仲特意在府城買了座大宅子,隻等親事一辦便住進去。
林氏洋洋得意又不免遺憾道:“二郎孝順,還要接咱們一大家子去城裡住,可爹娘偏不肯,怕打攪了二郎兩口子,唉,你說這城裡多好啊……”
“吃你的飯!”程老爺子難堪地瞟了莊思宜一眼,心道林氏這個大嘴巴,都在客人麵前亂說些什麼?
林氏委屈巴巴地應了聲,背地裡卻不住給程岩使眼色,無非是想讓程岩幫忙勸勸二老。然程岩心裡一團亂,尤其他注意到爹娘爺奶在林氏提起程仲婚事時,一個個欲言又止又殷殷期待的樣子,更覺得心虛氣短,哪兒還注意得到林氏的求救信號?
飯後,莊思宜跟著程岩回了書房,兩人相對落座,莊思宜直接道:“岩岩方才不說,可是後悔了?”
程岩搖了搖頭,眼底帶著憂慮,“既然決定回來這一趟,又怎會後悔?隻是,我不知如何開口……”他歉意地看著莊思宜:“對不住。”
莊思宜一挑眉,“何出此言?”
程岩心想他和莊思宜彼此相愛,卻不能名正言順地介紹對方給家人,反倒遮遮掩掩,就跟莊思宜見不得人似的,這讓他很不好受,於是歎了口氣道:“委屈你了……”
莊思宜突然有種自己是程岩養在外頭的真愛白月光,但礙於家族壓力不能被扶正的錯覺,他好笑道:“你人都是我的了,我有什麼好委屈的?而且我說過,你永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他的體貼讓程岩愈發內疚,後者咬咬牙道:“今日人多,改日有了機會,我單獨和娘談一談。”
但很多事如果開頭失去了勇氣,往後隻會愈發膽怯。
一連三日,程岩始終找不到開口的機會,或許有過,也被他生生錯過了。
如此,程岩的情緒越來越緊繃,莊思宜看在眼裡,又不舍給程岩壓力,隻好裝作不知,心裡卻猶豫著是順其自然,還是主動出擊?
不等莊思宜做出選擇,這天,李氏卻找到程岩,一臉神秘地將人叫進了屋。
程岩一見屋子裡沒旁人,隨口道:“爹呢?”
李氏頓了頓,有些磕巴道:“你爹他、他有事!早上就出門了!”
若是平時,程岩早就起疑了,但他此時心不在焉,便不疑有他,“娘找我何事?”
李氏小心翼翼地看了程岩一眼,又默念了一遍醞釀了多日的話,遲疑道:“一轉眼,大郎也有二十五了……”
程岩淡淡一笑,“是啊,到了八月,已是二十有六了。”
李氏心中一酸,她的大郎自出生起,二十多年來半數時間都不在她身邊,尤其最近十年,兩人聚少離多,讓她甚為牽掛。儘管她早已習慣這種狀態,可平日裡總會忽然想起對方,偏偏想了卻又見不著,那種滋味,是連心尖都在發痛的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