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回蕩在空曠無人的街道。
“爹,咱們還是把門窗關上吧?”
齊老爺聽著外頭一聲聲示警,心裡咚咚直跳,他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齊父依舊頑固反駁:“關什麼關!這些日子差點兒沒悶死我,好容易來了點兒風,還不許我吹吹?”
齊老爺氣得不行,甚至大逆不道地想把他爹打暈了背走,但……也隻是想想。
不久,隨著風越來越大,天空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這下子,齊父也不提吹風的事了,哼哼唧唧地關上了門窗,否則一家子值錢的擺件都能被雨水給泡了。
但以往台風來時也是這般,齊父並不擔心。
他悠哉哉給自己倒了杯茶,對於屋瓦裂響聲充耳不聞。可就在這時,院裡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嚇得他差點兒打翻茶盞。
齊父皺了皺眉,正想推窗查看,就聽“哐”的一聲,半扇窗竟直接給吹沒了,雨水直撲入房中,而窗外,一棵十餘年的老樹已被連根拔起……
“爹……”齊老爺膽戰心驚,好像真不對啊,怎麼雨都是橫著的啊!
“怕什麼?不就是風雨大了點兒?”齊父被雨水沾了一身濕,仍老神在在:“我去裡屋換身衣服。”
“爹,我陪您。”
齊父擺擺手,“彆瞎操心。”
然等淡定的齊父一入裡屋,就狠狠皺了下眉——今日這風,好像著實有點兒妖?
可一想到兒子不信任自己,居然偷偷讓兒媳帶著幾個孩子住去了安置點,他心裡就憋著口氣,不肯服軟。
於是冷哼一聲,不再多想。
等齊父換好衣衫準備出去時,突然腳步一頓——外麵除了風雨聲,似乎隱隱還有點兒彆的聲音?
他微微側耳,凝神傾聽。
“嘭——”
房門猛地被推開,齊父一抖,回頭就見他兒子一臉慘白地朝他重來:“爹!海水倒灌了,快跑!”
這一夜,小風先至,大風後來;摧屋破戶,揭瓦劈窗。
紫黑的天空伴隨狂雷暴雨,好似破了個大洞,有無數星辰墜入海中,掀起滔天巨浪;風聲浪聲如萬馬齊奔,吞泥卷沙,響震乾坤。
台風過境,曲州府樹倒路淹,鍋碗瓢盆、枯枝敗葉隨著黃汙的泥水飄得到處都是,許多房子已是門戶不全,歪七扭八,整個府城一片狼藉。
好在衙門早有準備,一應損失尚在預料之中。
連續數日,程岩都隻能睡一兩個時辰,此時他雙眼布滿血絲,正接過莊思宜遞來的參茶。
“如今雨勢小了不少,岩岩可以安心了。”
程岩一口茶入腹,“方真榮也判斷未來兩三日雨勢會停……”他話未說完,就聽莊棋在外通稟,原是方真榮找來府上,說有急事上報。
程岩和莊思宜對視一眼,雙雙皺起眉頭——這麼晚,多半不是好事。
事實也的確如此,原來方真榮從百姓口中聽到了些消息,繼而推斷出與曲州府相鄰的呂仙府中,一座名為“千汐”的水庫有潰壩的危險!
“千汐水庫攔河主壩足有六十丈高,一旦有了決口,臨近幾縣都有被淹的風險,其中呂仙府的漢德、孔豐兩縣,以及曲州府的洛縣尤其危險。若是出現了跨壩的情況……那呂仙、曲州兩府,將直接被洪水夷為平地!”方真榮顧不上早已濕透的衣發,麵色蒼白道:“如今主壩雖穩,但東西兩山滑坡嚴重,連續的暴雨不但減弱了岩層間的摩擦,還增加了山體的重量,一旦有大塊山體滑入水庫,勢必抬升水位,掀起巨浪,如此衝擊,主壩多半要潰決!”
程岩猛然想起了前生閔省幾縣被淹之事,莫非就是因為主壩決口?
很有可能!畢竟從目前來看,此次台風並沒有嚴重到讓幾縣消失的程度。他此前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記憶有誤,如今看來隱患就在千汐水庫!
程岩對方真榮已是萬分信任,他提著心道:“那怎麼辦?”
“最簡單的方法便是加固山體、設置抗滑樁,但此時已來不及。故此,下官建議采用重力壓壩,另外,以防萬一,必須儘快轉移周邊百姓!”方真榮眉頭緊蹙,“不過以上都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隻能防一時之患,若想徹底解決隱患,必須將主壩削減至五十丈高,減輕東西兩山的壓力!”
方真榮滔滔不絕地解釋根本,那些對常人而言深奧的水利原理,被他說得直白易懂。程岩是早有領教,他身邊的莊思宜卻是頭一回聽,不免心生敬服。
但此時也不是閒話吹捧的時候,如何防治災害發生才是頭等大事。
莊思宜看著程岩,道:“可千汐水庫位於呂仙府,你身為曲州知府,不好插手。”
“我知道,但事關重大,且曲州府也有受牽連的風險,我不能不管。”程岩想了想道:“山體滑坡一事,多半還未引起呂仙府的重視。時間緊迫,再以書信提醒怕是來不及,我要親自去一趟。”
他又問方真榮:“不知方大人可願同去?”
方真榮:“義不容辭。”
於是這天夜裡,程岩安排好洛縣百姓轉移之事後,便和莊思宜、莊棋並方真榮一同摸黑冒雨趕往呂仙府,等到次日下午,一行人終於抵達目的地。
呂仙府知府姓俞,原來態度十分熱情,但在得知程岩來意後卻微感不滿,心道姓程的怕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手也未免伸太長!但礙於對方背景,他明麵上還是客客氣氣的,隻是言談中卻多有拒絕之意。
程岩沒空跟他打馬虎眼兒,直接讓方真榮出馬,後者麵對正事從來不掉鏈子,不過花了半刻鐘就讓俞知府變了臉色。
但不管方真榮說得再言辭鑿鑿,終究是一己推斷,俞知府不過將信將疑。加上程岩乃曲州知府,如今竟指使到他頭上,無異於一種挑釁。因此,他仍固執道:“可千汐水庫自前朝興建,至今已有兩百多年,洪澇災害遇過不少,一直沒出什麼事。若要轉移百姓,那可涉及到我呂仙兩縣和曲州一縣,牽扯到方方麵麵,甚至須調動府兵甚至請來駐軍幫忙,如果到時候什麼都沒發生,所耗人力財力……誰來負責?”
“本官來負責!”程岩不耐道:“此事寧可信其有,若無事發生固然好;一旦有事,而你卻不加提防,誰來負責都保不住你!”
見程岩態度蠻橫,俞知府心下暗恨,可又不敢隨意接口,隻怕有個萬一。
他既不甘又害怕,正猶豫不決間,就見莊思宜從懷裡取出一卷明黃綢卷,展開念道:“皇上密旨!俞山喜聽宣!”
俞知府怔了一瞬,雙膝“噗通”軟倒,而程岩和方真榮同樣一愣,匆匆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