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習慣了成為焦點，並不為周遭或友善或懷恨的視線所打擾。她落落大方地朝著陸時見伸出手，眉眼間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風情。這種風情不同於舞女一般的嫵媚，而是高高在上的，於不經意流露而出，也正因如此才萬分動人。
“你好，久聞大名。”她笑著，一字一句，有意說得很慢。
周圍人都在注意著他們這裡的動向，見狀紛紛神情微妙，也大致猜出些希爾公爵安排這場宴會的目的。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處於輿論中心的陸時見卻對這樣的美人無動於衷。他隻居高臨下地看她一眼，其後直接看向希爾公爵，雖笑著，眼底卻沒有笑意。
“我夫人有些不舒服，怕是要先走一步，見諒。”他語氣淡漠地說道。
程綃一怔，抬頭看向他。
娜塔莎的手僵在半空，遲遲未動，不知該收回還是這樣放著。
我夫人……
連希爾公爵也沒想見他會做的這麼絕。希爾公爵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不過多年的經驗讓他處理起這樣的意外來遊刃有餘。他維持著風度，笑道：“當然，請自便。”
程綃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陸時見就直接帶她離開了會場。
回到三樓，程綃才小心翼翼問他：“你沒事吧？”
他看起來心情很糟糕。
陸時見沒有立即回答。他笑了下，摸了摸她的頭，目光不經意瞥了眼樓下，儘管隔得有些遠，依然隱約聽得到聲音。
是宴會特有的歡聲笑語，人群熙熙攘攘，從來不會在意離去的人。
“是我疏忽了。”他麵無表情說了這一句，而後抬眼看著她笑道，“明天帶你回去。”
程綃雖然至始至終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單憑剛才的情況，她隱隱約約能猜到一些。
程綃以最快的速度整頓好心神，理智地問他：“這樣好嗎？”
他現在正是風頭浪尖，不能再因為她得罪了希爾公爵。
陸時見皮笑肉不笑，語氣不善地反問她：“有什麼不好？”
程綃腦子裡其實亂糟糟的一片，事情都發生得太突兀，從被帶來到現在，她對一切都一無所知。
她隻是憑感覺不想因為自己連累他。
許是看出她的心思，陸時見收斂了笑容：“不要擔心。”
程綃勉強笑了下。
“綃綃。”他垂眸，注視著她的局促與不安，“如果不開心就說出來，如果覺得受到了侵犯就去反擊，你不需要再為其他人考慮什麼。”
程綃怔住。這樣的話離開藍星前紀宣也曾說過。
陸時見也不指望她一時半會兒就能丟棄掉無畏的責任心。他握起她的手，在她戴著的戒指上落下一吻。
“這是你的權利。”他道，“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辦法剝奪。”
*
主角不配合，戲唱不下去，宴會很快就結束。
等人散後，陸時見直接去見希爾公爵。
希爾公爵首先道：“是我的疏忽，與那個孩子沒有關係。”他將娜塔莎摘得一乾二淨。
可惜陸時見對是誰的責任這件事並不怎麼感興趣，他隻道：“我會留其他人和你談。”言下之意他不打算再與他親自交接工作。
希爾公爵搖了搖頭，歎口氣道：“你真的很絕情。”
“謝謝。”陸時見不以為然，“這句話你以前已經說過了。”
希爾公爵沉默了下，還是不甘心地想說服他：“娜塔莎是親王的獨女，你娶了她不僅能得到一支宇宙級彆的皇家軍隊，還有數不清的助力。況且那孩子無論相貌還是性格都不比那個小姑娘差……”
“就像你一樣嗎？”陸時見打斷他，笑吟吟的，眸底卻一片暗色。
希爾公爵怔了下。
陸時見雖然對他的態度一直不鹹不淡的不是特彆親近，但像這樣出言不遜還是頭一次。
“我說過了，公爵大人。你與我隻是雇傭關係，你無權過問我的決定。這樣的話再有第二次，我不介意和你毀約。”他彬彬有禮說著，話語間卻滿是壓迫感。事實上如果不是當初龍婆婆希望他接受希爾公爵所謂的“補償”，陸時見根本不會同他所有往來。他討厭被施舍被給予的恩情，現在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希爾公爵麵色如常：“我是為了你好。你現在不理解，等到幾年後你就會知道，那個小姑娘或許很好，你與她做情人再合適不過，但是她並不能配得上你的抱負和野心。”希爾公爵隻有陸時見這麼一個外孫，百年後龐大的基業全部要過繼給他，自然會為他考慮的長久。
沒想到陸時見卻輕笑一聲，漫不經心：“我想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解。”
抱負？野心？無論是成立雇傭兵團也好，還是四處侵略也罷，他的考量從來不再實現一份偉業。他討厭並且厭惡這個世界，所以才選擇毀掉。這就是唯一的理由。程綃於他卻是僅有的牽絆。失去她，他不過是和紀天一樣的人。他從不覺得紀天有什麼過錯，也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憐。他信仰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厭惡惺惺作態的偽善文明，戰爭隻是毀滅的手段，並非出於正義。
他就是這樣的人，生於黑暗，長於黑暗，從而信奉黑暗。
而程綃，程綃卻是他的光，是他心底為數不多的善意，是他潛意識底端渴望擁有的另一麵。
希爾公爵不了解他，也不了解程綃在他心裡的分量。
希爾公爵蹙了下眉頭。
言儘於此，陸時見掩去眼底的情緒，朝著他略略頷首後，轉身離去。
他一開門就看到門外站著的女孩子。娜塔莎已經換下了禮服，臉上也重新換成淡妝，她定定地看著他，略有些手足無措。
陸時見卻一點也不意外她在門口。他看也不看她就徑直離去。娜塔莎哪裡受到過這樣的忽視，她跑上前去，希爾公爵在她身後叫了聲：“娜塔莎！”
娜塔莎攔下了陸時見。
陸時見麵無表情，耐心已然告罄。
娜塔莎本是意氣用事，等真的追上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然而正是這一遲疑救了她的命。
陸時見直接越過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程綃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情。
陸時見回來得有些晚，她已經睡下了，隱約間感覺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程綃困得睜不開眼，隻循著熱源鑽進了他的懷中。
陸時見好像說了一句什麼，程綃迷迷糊糊應了聲。
直至第二天醒來，程綃才想起這事，問他：“昨天你是不是說了什麼？”
陸時見不否認，點了點頭。
“……是什麼？”
陸時見笑起來，眉眼彎彎，也隻有這種惡作劇得逞時他才會暴露出自己中二幼稚的一麵。
“你猜。”
程綃：“……”
陸時見原本打算來與希爾公爵商談工作，順便帶她換個環境散散心，然而因為昨晚的事，他們來後一天的時間就準備返程。
不過有一件事出乎程綃意料，他們走時希爾公爵親自來送行，絲毫沒有因為陸時見的“無禮”而有所怠慢。反倒是陸時見不溫不火的並不是很在意。
走前希爾公爵向程綃道了歉，鄭重其事，不僅僅是迫於無奈的敷衍。程綃受寵若驚，不知道該回答什麼，隻好用眼神求救陸時見。
陸時見置若罔聞。
希爾公爵道歉完又望向陸時見，直截了當同他說道：“不管怎麼說你是我唯一認可的繼承人，我希望這件事不會成為我們之間的隔閡。”
陸時見未置可否。反而是程綃驚訝了下。她隱約有猜到什麼，但和聽到當事人親口承認還是不一樣。
程綃坐在星艦的舷窗邊，向下打量著一望無際的城堡莊園。希爾公爵站在原地遲遲未走，儘管他已年邁，可多年的保養和得體的舉止令他看起來一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也隻在這時程綃才看出他的疲憊和老態。
原來他也會有普通人的一麵。
程綃怔怔看著，說不上來心裡的感受。
直至多年以後程綃站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才清楚地看到這次事件帶來的變化與決定性的轉折。
Boss他雖然天賦異稟且需索無度，但都在正常人可以承受的範圍。然而在這裡見識過程綃的另一麵，不知不覺竟然為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換裝py什麼的……程綃不想說。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跟著他一起去。如果沒辦法還是跟著他去了，我一定一定……”
“什麼？”
“一定不會打開那件綠禮服的盒子。”她微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