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命令下發,去理藩院拜會啊嘞尼大人回來,納蘭容若還是恍惚的。
他真辦差了?
他真的,有正經差事了?
還是出使喀爾喀,跟著八旗中有名的嘴皮子啊嘞尼大人?
納蘭容若無法形容自己的感受,滿腹經綸好似都化作天上的一朵白雲,白雲飄飄的,飄到喀爾喀。
曹寅來找他,站在身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嗨,你這是高興的傻了?”
“傻了。”納蘭容若嘿嘿笑,仰頭望著藍天,張開雙臂,滿臉夢幻:“我感覺自己像一朵白雲飄到喀爾喀,又幻想自己是滿洲的海東青即將翱翔大草原,喀爾喀的大草原,祖先們踏馬冰河打到伏爾加河的地方。”
曹寅心頭一震,抬頭望著藍天,神色落寞,語氣惆悵:“你這一說,我也想去父親口中的江南看看。”
“嘿嘿。”納蘭容若一轉身,眼睛亮亮的,用力地一拍他的肩膀,滿懷希望地鼓勵:“我以為自己這輩子就站班到老了,頂多去翰林院修修書了,這不是做皇子老師了?還到理藩院了?你也一樣,你要信皇上!”
我們是不一樣的。
曹寅很明白兩個人的區彆,卻也不想打擊好友的興致,兩個人進來納蘭家的書房,小廝上茶後退下,曹寅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你很高興。這個時候的喀爾喀非常重要。皇上要打小琉球,要恢複中原經濟,恢複田地種植,最需要的是時間。但是沙俄在黑龍江虎視眈眈,幾次搶劫殺戮部民們,還有準格爾要朝大清擴張,喀爾喀的歸屬關乎大清國策,你這一去,危機四伏。”
“你放心。”納蘭容若的心裡有一股激情,渾身有熱血在沸騰,他的麵孔也發亮,端起茶盞好似端起來一份報銷家國的責任。“縱有危機四伏,萬死不辭也。”
“準格爾的噶爾丹會派人刺殺,喀爾喀的親準格爾一派會阻擾談判,喀爾喀本身的形勢就不樂觀,甚至會遭遇沙俄的哥薩克騎兵。但,這就是吾輩八旗子弟的機遇!”
納蘭容若望著虛空,目光沉沉。
曹寅喝茶的動作一頓,渾身僵住。
這原來也是,他們之間的一個不同。
他即使習武,也是一個文人。而納蘭容若即使文采斐然,他也是一個好武的八旗子弟。
曹寅驀然笑了,他第一次在好友的身上看到八旗子弟的勇敢和戰意。
“我知道你的心願,但還是要提醒你多注意,不說喀爾喀的環境氣候,至少胳膊腿兒齊全地回來一起喝酒站班。”
“哈哈哈,你放心。我一定齊全地回來,臉上一個疤痕也不有。”納蘭容若豪邁大笑,望著好友道:“你來的正好,我要選一些禮物送給四阿哥,你給參謀參謀。”
曹寅驚訝:“我剛也在思考,是不是四阿哥和皇上提起來的,可又不敢信,四阿哥才多大一點兒。”
“我也不信。可除了四阿哥沒有誰敢在皇上麵前提起了。估計是那天四阿哥問我要不要做珠寶生意,卻聽我囑咐他的話,真上了心。”容若說著話輕輕一歎,心裡不知道是什麼複雜的滋味兒。
沉默片刻,眸光一沉:“我第一次見到四阿哥,就知道他很不一樣!我說了你可能不信,我自己也不信……”他麵容糾結感動,好似在儘力琢磨怎麼表達一個令人不信的事實。“我總感覺,四阿哥是真正的愛才之人。”
!!
“瞎說什麼?”曹寅嚇壞了,緊張地四下看看,門窗禁閉,屋裡隻有他們兩個,稍稍放了心。“四阿哥這一開年虛歲也才四歲,你……”皇上還年輕,太子好好的,你說三歲半的四阿哥拉攏你?
“四阿哥對人有赤誠之心,你可不能害他。”曹寅麵容嚴厲。
“你說什麼那?”納蘭容若哭笑不得,望著曹寅解釋道:“你沒聽明白,我是,我是……真的這麼感覺,哎呀,就知道和你說不明白,我自己也糊塗著。你放心,我以後在他麵前什麼不說,不能要他因為幫我惹到皇上。”
納蘭容若說著話一起身,書房門開了,一排小廝捧著一個個紅木盒子進來,遂拉著曹寅起來一起看:“你來看看,我怕自己高興之下送的不合適。”
“你要送給四阿哥?”曹寅一看就眉頭大皺:“你送這些貴重的物件兒招人眼。我觀察四阿哥喜歡書畫,尤其喜歡書法。你自己看過的書,好的字帖送送。”
“對,你說的對。我真是糊塗了。”納蘭容若一拍腦袋,吩咐小廝們都退下,拉著曹寅去家裡的藏書樓。
曹寅:“……”
納蘭明珠是一個有眼光的人,皇上一開始重用漢家文臣,他不光要兒子們和漢家大儒打好關係,還在家裡修了一個很大的藏書樓,曹寅眼饞好久了,沒想到今兒沾著四阿哥的光,進來了。
康熙皇帝看著納蘭容若送來的禮物,也覺得,自己沾了四阿哥的光了。
雖說做皇帝的富有天下,可那隻是一個說法兒,尤其開國不久的皇家。四爺坐在一邊自己揮舞小金勺子挖蛋羹吃,康熙皇帝欣賞古畫愛不釋手。
瞄一眼吃蛋羹吃到鼻子上的胖兒子,康熙皇帝取笑道:“朕就說明珠手裡好東西多,早不知道獻上來。”
納蘭容若微微紅了臉,小心翼翼的模樣:“上次去徐乾學老師家,老師的好友們送的。四阿哥喜歡珠寶也想著臣,臣總要送一點回禮。”
四爺聽了好奇是什麼書畫,放下勺子就跑到康熙皇帝的身邊兒,個頭太矮腦袋再伸也看不到禦案上,抱著康熙皇帝的大腿鬨:“汗阿瑪,胤禛要看。”
康熙皇帝看畫兒正興頭上,哪裡顧得上他?當下就嫌棄道:“小四你臉上的蛋羹要是蹭到朕的身上,朕一定打你的小屁股。”
四爺:“!!!”
吃飯吃到臉上什麼的,太羞恥了。四爺捂著臉轉身就離開,跑到納蘭容若的身邊。納蘭容若高興地抱起來,坐到茶幾上,拿著毛巾給擦擦臉擦擦手,喂著他用剩下的蛋羹。
容若喂一口,滿心期待:“四阿哥喜歡書畫嗎?”
四爺點點腦袋:“喜歡。”
容若心想果然,更期待,再喂一口:“四阿哥明年就能練習書法了,將來一定是書法名家。”
四爺不屑一顧的模樣:“不做書法家。”
容若:“……”
一邊的曹寅和梁九功等人,聽著四阿哥理直氣壯不愛學習的模樣,都低頭悶笑:我們的四阿哥就是這樣誠實的好孩子。
康熙皇帝一眼看到了,一個個笑得明朗大方,吐槽道:“胤禛過來,不是要看畫兒?汗阿瑪也不期望你能做一個書畫大家,您能熟讀四書五經,汗阿瑪就老懷甚慰了。”
“等一等還有三口蛋羹。”四爺表示自己矜持得很,很有範兒地繼續吃完三口蛋羹,看看空空的小碗,很有成就感。納蘭容若拿毛巾給他擦擦嘴,整理整理衣服,他才起身跑到康熙皇帝的身邊。
氣得康熙皇帝抬手就擰住他的元寶小耳朵:“精怪的小子!宮裡誰不是三歲開始斷奶學吃飯?就你愛美。”
四爺晃著腦袋唱誦:“這是兒子為數不多的幾個優點之一。”
!!!
康熙皇帝聽著大殿裡的一聲聲悶笑聲,真氣笑了,抱起來胖兒子,指著畫兒道:“這是畫聖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其中的白描手法,生意活動、竊眸欲語,刻畫入微,正是學習彩墨畫和水墨畫的最佳範本。書、畫一體,你和你二哥學了畫畫基礎。現在三歲半了,可以開始認字兒了。朕親自教導你認字開蒙書法,看你還犯懶。”
四爺看著畫兒喜歡得緊,聽著汗阿瑪的話大不樂意,直接拒絕道:“汗阿瑪,兒子不要學董其昌。”
大殿裡的人都呼吸一緊。皇上親自給開蒙,這多大的榮譽?天底下多少人因為皇上喜歡董其昌大練董其昌書法,以求得皇上的一絲絲關注。也就四阿哥打小兒長在皇上的身邊,仗著皇上的寵愛向來說話大膽得很。
康熙皇帝真生氣了,可他無法和黃口小兒說他喜歡董其昌的原因。懷裡的孩子胖乎乎的陽氣足的好似一個小火爐,他抱著,不由地心裡暖了暖又軟了軟,深呼吸一口道:“皇子們必須文武都學,琴棋書畫經史子集西洋語言算法幾何天文地理弓馬騎射……都必須學。當然,朕也不要你們學精做書畫大家、語言大家,但必須懂一點。……不學董其昌也行,多的是其他書法大家的帖子給你練習,但必須朕給你開蒙。”
四爺一扭頭,目光從畫兒上轉到康熙皇帝的臉上。
納蘭容若和曹寅、梁九功等人都屏住了呼吸,安靜地看著。
龍椅上方,四目相對互相較勁兒的父子兩個都瞪大了眼睛。
好一會兒,四爺氣哼哼地開口:“汗阿瑪要教導就教導。但兒子也有要求。兒子要一個武功老師。不是教導騎馬射箭的愔達老師,要會武功的,會和容若、子清一樣飛飛的。”
康熙皇帝看向納蘭容若和曹寅,這兩個人都是他的兒時玩伴,感情好更是彼此了解。一定是這兩個誰在兒子麵前顯擺輕功了要他上心了,男孩子嘛,都夢想拳打四方插上小翅膀。
康熙皇帝捏捏他的胖臉頰:“他們不能陪你練武功。你的身子骨要再長長才能練習硬功夫。”
四爺不放棄,一把抓住康熙皇帝的朝珠,大眼睛炯炯有神:“那汗阿瑪,有沒有武功的秘籍秘方能養銅皮鐵骨?”
“哪有什麼秘籍秘方?”年輕的帝王麵容幾度扭曲變形,要笑不笑要氣不氣的,卻是目露懷念。“當年啊,朕和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夢想武林傳說中的秘籍,那時候,還要曹璽去江南尋找來著,一眨眼這麼多年過去,曹璽在江南二十年了,朕的兒子都這麼大了。”
小的時候以為時間很慢很慢,其實時光轉眼即逝。當年的玩伴,都長大成名動一方的才子青年才俊,他自己也是做人父親,兒女雙全的人了。
康熙二年,正擔任內務府營繕司郎中的曹璽被任命為南京織造,負責織辦宮廷裡和朝廷官用的綢緞布匹,以及皇帝臨時交給的差使,充任皇帝的耳目,好幾次都聽說他病重不起,可是康熙皇帝需要他呆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