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的秋雨綿綿,他起來的晚了,估摸著晚上下學後沒有時間去請安了,慈寧宮、承乾宮、永和宮,轉了一遍,領著五阿哥和六阿哥,一起來到無逸齋。
剛好早課結束,小廚房送來早膳,四爺和哥哥姐姐們一起用著,四個用了早膳的弟弟在外頭玩,不一會兒,七阿哥和八阿哥“哇哇”大哭。
“蟲蟲、哇,蟲蟲!”兩個弟弟哭得撕心裂肺,一邊哭一邊跳著抖著兩隻手。
“蟲蟲可愛!”六阿哥拍手歡呼,“不許扔了我的螞蟻,哇哇……”
“都不許哭。”五阿哥大喊:“再哭四哥來打屁股,五哥不認識你們了!”
“哇哇……四哥也打五哥。”
好嘛,先內訌了。
四重奏的哭聲忒是響亮。太子不耐煩地笑了一下;大阿哥嫌棄地罵一句“都是豬”;三阿哥吩咐自己的嬤嬤:“去看看。”自顧自用飯;四爺用了一口奶湯,手裡拿著一個小包子站起來,慢吞吞地出來屋子,一眼看見小亭子裡四個弟弟都張大了嘴巴,“哇哇”地嚎著。
蘇培盛撐著傘,四爺挪著步朝亭子來,四個小阿哥一看到他的身影,齊齊哭聲一停。
五阿哥第一個大喊:“四哥,胤祺乖乖。胤祺照顧弟弟們。”
六阿哥兩眼含著淚,小聲喊著:“四哥,我的螞蟻,我的螞蟻……”
七阿哥小臉上都是淚水,憤怒:“四哥,螞蟻咬人,六哥偏要喜歡。”
八阿哥打個哭隔兒,學著哥哥們的孩子語氣大喊:“四哥,六哥拿螞蟻進來亭子玩,放在人手上。”
四爺點點點點頭,四下。
進來在亭子裡一張椅子上一坐,大馬金刀的,望四個弟弟一圈,細細地用著剩下的一口包子。
四個小阿哥真害怕了。
哪知道他們的四哥目光關切:“誰被螞蟻咬了?”
“沒有。”七阿哥的嬤嬤趕緊回答:“剛都看了,這螞蟻不咬人。”
哥四個正因為四哥的態度越發委屈要哭的時候,聽到一句。
“嗯。都說說,自己的委屈和錯兒。”
吸吸鼻子,眼淚花花的。
五阿哥第一個哭道:“四哥,胤祺知道了。我是哥哥,要教導弟弟。”再吸吸鼻子。
六阿哥低了頭,聲音哽咽:“四哥教導過,我喜歡螞蟻,兄弟們不喜歡,要尊重不同的喜歡,不帶進來一起玩。”
七阿哥難得的有擔當,一挺胸膛,含著淚大聲道:“四哥,六哥喜歡螞蟻,我也要尊重六哥的喜歡。螞蟻很小,不應該害怕。”
八爺:“……四哥,我,我不該扔了六哥的螞蟻。”
四爺點點點點,四下腦袋,吃完最後一口包子,問:“螞蟻那?”
“阿哥爺,螞蟻在這裡。”八爺的董佳嬤嬤機靈地上前,雙手捧著一個蛐蛐罐兒。
六阿哥驚喜,剛要歡呼出來,瞄一眼四哥,委屈地吸著鼻子。
其他三個小阿哥一臉不可思議,哪有人養寵物養螞蟻的?可是六阿哥喜歡啊,四哥說了,要尊重不同人的不同喜歡。
四爺接過來玳瑁的蛐蛐罐兒,打開蓋子看一眼,重新給董佳嬤嬤,問:“都知道對了和錯了,你們互相說。”
五阿哥憋著嘴,轉身看向三個弟弟:“有難同當,我是你們的哥哥,不該不管你們。”
五阿哥的奶嬤嬤給翻譯。
三個弟弟一起重重點頭,七阿哥一拍胸膛:“五哥,我們是兄弟,要挨打一起。”六阿哥和八阿哥再次一起重重點頭。
哥仨一起看向六阿哥。六阿哥動動嘴巴,不情願,卻也知道自己的不對,哭道:“以後我和你們喜歡貓貓狗狗兒、小鷹兒,你們喜歡我的螞蟻,我們一起玩。”
這一組哥仨一起點頭:小小的螞蟻有什麼好玩的,可他們剛被螞蟻嚇得大哭啊。男兒郎怎麼可能怕螞蟻?就要玩螞蟻!
七阿哥鄭重承諾:“以後我要學習不怕任何小動物。”
八爺心頭一震,七哥將來憑自己的實力沒有被過繼,也是親王,這麼小就初露崢嶸。
可是八爺天生的怕各種蟲子,他隻能眼淚汪汪的嗚咽道:“我……我……我努力鍛煉不那麼害怕。”
“嗯……”大魔王接過來毛巾擦著手,垂著眼皮,懶怠的模樣。
“嚶嚶”五阿哥抹著眼淚,挪著烏龜步上前,閉著眼睛含著淚,一轉身一撅屁股,哭道:“四哥你打。”
四爺擦完手,起身,胳膊一揮“啪”的一下,五阿哥的眼淚“刷”地出來,可是四哥扶著他站起來,他又不哭了。
六阿哥一點點地挪著步子上前,雙手攥著衣襟下擺,臉上淚水越來越多,恨不得這兩步的距離走一個天長地久沒有儘頭。可是,比耐心,四哥從來沒有輸過。
六阿哥瞄一眼四哥懶懶的佛爺臉,一轉身,撅著屁股,小聲啜泣著:“四哥你打。”
身體弱平衡不好,挨了一巴掌可能就站不穩當,四爺一手扶著他的身體,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六阿哥一臉的淚,小跑回來,突然覺得,被打屁股也是幸福的。
七阿哥……八爺:“!!”
天知道,這重生的日子是怎麼樣的煉獄,八爺上輩子做人做鬼的時候,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他會撅著屁股等著挨打?八爺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要狠狠地打一頓小屁孩四哥!
四個弟弟擦擦眼淚,再次一起玩耍,小孩子嘛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一眨眼,又玩得兄友弟恭了。
四爺小小的滿意,回來繼續用他的早膳。
太子剛好用完,漱口淨手,漫不經心的道:“四弟你慣著他們,等他們進學,哪裡有這樣體貼的教導?汗阿瑪更嚴厲。”
四爺淨手用奶湯,小小的期待:“等他們進學了,就是長大了。”
“彆指望豬長大了就變聰明了,可能更蠢了。”大阿哥拿了一個糖火燒在手裡,舉目望著四弟:“到時候他們哥四個一起進學,一個課室,隨著他們鬨去,你也不要管。”
四爺點頭:“弟弟明白。總要放手。”
“這才對了。”太子笑吟吟的,“你的功課越來越多了,還要加強練習騎射,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四爺嬉笑:“好,謝謝太子二哥的教導。保證不累到自己。”
太子一拍他的光腦門,臉上笑容加大。
皇子皇女們繼續上課,今兒小雨不停,康熙原定的計劃擱置,突然多出來一個小時的時間,來無逸齋和老師們說話。
焚香、品茗,聽雨靜心,琴聲撥人心弦,看雨滴從天而降,以平等對待萬事萬物,淅淅瀝瀝的雨聲,是大地在訴說自己的故事,也是自己在無聲地訴說心曲。幾個雅致人,各自一杯清茶,看雨滴在風中翩翩起舞,聽雨音聲聲,任由雨絲敲擊淡淡的思緒,心在這瞬間也變得透明了,君臣之間的界限似乎也要小雨稀釋了。
納蘭容若在吹奏一隻笛子配合琴音,要世界越發地悠遠。康熙望著小雨裡的天地,聲音緩緩輕輕:“這小雨,最是帶給人寧靜、惆悵、滄桑的感覺。”他記得,先皇去世,生母去世,都是這樣的雨天,好似老天爺真的懂人心裡的苦,人哭不出來,體貼地代替人大哭一場。
徐元夢輕笑道:“皇上,要說完全不被天氣變化影響的,就是孩子了。您不知道,剛幾個小阿哥哭的。”
“哦,鬨起來了?”康熙聲音裡帶著笑兒。
“都認為自己養的寵物最可愛,邀請兄弟姐妹們來一起玩,七阿哥和八阿哥怕蟲子,六阿哥抓著螞蟻放到他們手上,嚇得哭了出來。”難得王剡老師又不古板的時候,笑得一臉慈祥,“四阿哥出來,先問可有人被螞蟻咬了,得知沒有後再問可知道對和錯,要他們互相交流。”
康熙回頭看一眼不遠處屋簷底下,一起乖乖聽書的四個小阿哥,摸著胡子無奈地笑:“這老四,領著弟弟們倒是越發地有模樣了。”
“那真是。”湯斌道:“皇上,四阿哥的教導方法很值得我們思考。耐心地引導孩子自己認知到對和錯,自己去改正,比強行下命令批判更好。四阿哥還說,每個人要尊重不同的愛好。臣慚愧,家裡的孩子要玩鬥雞,臣昨兒又發了一通火氣,罰跪了一個時辰。”
“哈哈哈哈。”康熙樂了,“湯斌啊,難得你檢討自己。”
湯斌臉紅。眾人都無聲地笑。
湯斌是太子府詹事,跟著太子做事,對待太子偶爾的玩樂那刻板的態度,曆史上唐太宗的太子李承乾要蓋兩間房子,老師們跪著唾沫橫飛兩個時辰,要李承乾氣得吐血,湯斌再發展下去,就是這樣了。
康熙心裡歡喜湯斌的反思,他可不想哪天太子被湯斌憋得發瘋吐血。康熙一轉頭問:“張英啊,你家的那個小子挺好,機靈。”
張英苦笑:“皇上,臣對他最是頭疼。他居然能說臣最重視他大哥,他娘最疼弟弟,他就跑出去玩了。天地良心,臣哪裡對他不夠重視?他每次跑出去玩,他娘都攔著沒罰還不夠好?”
“哎哎哎,不一樣。”康熙擺著手,麵帶感歎:“朕也剛有點明白。你們知道施琅進京,隻給其他兒子求恩蔭,不給施不全求。朕誇施琅狡猾,明知道施不全有才不用求,還顯得他不貪心。哪知道我們的四阿哥說,施不全有才就不給求,兒子能乾就不用顧著,好偏心的父親。”
!!!
咳咳咳,一直沉默聽雨的傅山輕笑:“這呀,就是父母的失職了。父母想要兒女們都好,哪個弱偏疼哪一個,甚至有糊塗的,還要強大的孩子顧著弱的孩子。兄弟姐妹互相照應是應該,可這樣一來,孩子們就會起來逆反心理,憑什麼?”
南懷仁在感恩天地上帝的賜予,在用心聽雨琴聲笛子聲,聽到這裡有感而發:“傅山先生解釋的對。張英先生,你的次子出去玩被罰,你夫人護著,這是非日常的愛子之心。你夫人偏疼小的,衣食住行方麵多操心小的,這是日常偏心。不能混為一談。”
“對對對。”一直在全心品茶的顧八代激動地一擊掌:“這才是正理兒。張英啊,你和你夫人偏心,這很正常。你們偏心還不承認,還說自己沒偏心,孩子不是更不痛快?”
張英苦笑連連:“真真是為父難。臣每天回到家,忙著查問他們的功課,夫人在家裡操持家務,一心關心小的吃喝拉撒,……確實是該反思。可是做父親,哪裡能和孩子們說這些話兒?”
納蘭容若一回頭,翩然一笑:“我們都第一次為人子,第一次為人父,都在慢慢學習。”
“對!”康熙哈哈哈大笑,對容若麵帶激賞:“容若出門一次,回來後成長很快。這次南巡回來,要不要去參與沙俄談判?”
納蘭容若大驚:“皇上,臣想去……”萬萬沒想到皇上會主動問起來,他都以為沒有希望了鬱悶好些日子了。
康熙指著他笑:“就知道你想去。這次,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都推薦你去。說你的俄語好。雖然有羅馬教廷派來的翻譯,你們自己懂最好。”
驚喜太大,納蘭容若有點呆。當然,美人兒呆也是好看的。眾人都替納蘭歡喜,衝他著急地擠擠眼。納蘭容若反應過來,一撩袍子,單膝跪地,發自五臟六腑地喊道:“臣願望。定不負皇上期待!”
“起來。什麼‘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渾說。你的心事,你自己不知道的,朕也知道。再吹一曲《喜相逢》。”康熙忒是嫌棄。
“嗻!”
納蘭容若沉浸在這莫大的歡喜,聽皇上罵他都高興,當即一首改編自蒙古舞蹈的《喜相逢》吹奏出來,透著無儘的快活在其中。
倜儻相府佳公子,金堂玉馬,軒車廣廈,納蘭容若該是多少人羨慕的對象。然而,他不快活。翩翩濁世佳公子,白衣勝雪、立馬橋頭,卻不驕縱不狂妄,也不紈絝不囂張,吟唱出“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落寞。
四爺下課後跑過來,有模有樣地安慰:“容若呀,你有經天緯地的治國之才,一定會成就一番偉業的,要有信心哇。一個風流倜儻的文人雅士,生幾個漂亮的女兒,也實現了哇?”
納蘭容若嘴角抽抽,開心一笑。
四爺眼睛一亮,鼓掌歡呼:“哇哇,容若這一笑,爺的眼前都是才子的儒雅風流,公子世無雙的顏值和氣質,大美人兒。”
容若:“……阿哥爺,您的關注點不對。”
“這才對。爺聽說容若的好友都是顧貞觀這樣的風流人物,都是一時俊異,於世所稱落落難合者,不能用常規方法誇你哇。”
“……”
康熙和眾人聽著隻管樂嗬,太子、大阿哥等皇子皇女們還都一臉“四弟/四哥說得對”的架勢,容若忒是無奈。
“……臣謝阿哥爺的誇獎和關心。”
“這才對嘛。爺對你好啊,這次去南巡,你要跟著爺多走走啊。”
“……臣聽皇上的,阿哥爺。”
“汗阿瑪~~~”四爺跑到汗阿瑪的懷裡,扭糖兒撒嬌。康熙抱著他大為嫌棄:“都進學了,還小孩子鬨騰?”
“進學了也是汗阿瑪的兒子!”四爺厚臉皮地拖著長音:“汗阿瑪~~汗阿瑪,你要容若陪著兒子,兒子要美美的,哇,兒子和容若走在江南的大街上,美人兒姐姐都拋手帕拋媚眼兒。”
康熙:“……”真真是哭笑不得:“好~~好~~容若,你跟著四阿哥,看著他,看不給他吃的,有沒有美人兒姐姐送點心糖果。”
“一定有。兒子要大聲地喊:“這是我家叔叔,單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若紅了臉。其他人捧腹大笑。康熙摟著胖兒子,那真是笑得腮幫子都酸疼酸疼的。
納蘭容若娶妻兩次,都是皇上指的婚。皇上壓製他,但某方麵也是真不拿他當外人,婚姻方麵完全參照他自己沒意識到的標準選的。可惜,兩個妻子都情深意重,都是他的知己,卻都是不長壽。
南巡的人選名單前朝和後宮都關注,容若跟著去是皇上親口說的,這是莫大的榮幸,他本人也無儘歡喜於一睹江南風光,一見他的江南好友們。其他人就著急自己了。
晚上,康熙領著四個兒子一起開小灶,太子沉默好一會兒提議道:“汗阿瑪,兒子想了很久,下麵的人為了南巡的事情折騰百姓,這事情不好嚴懲。兒子建議,有湯斌調任江蘇巡撫,整頓風氣。”
康熙略沉吟,道:“這個想法好,去通知吏部,要湯斌即日啟程。”一轉身瞅著專心用奶湯的胖小子,取笑道:“小四胖啊,湯斌去了江蘇,等你到了江蘇,真要跟著朕喝風吟月吃糠咽菜了。”
四爺眉眼不動,一抬頭:“汗阿瑪,您喝風吟月吃糠咽菜,兒子和容若去吃香的喝辣的。”
康熙:“……”
氣得吹胡子瞪眼:“胤礽,你提議湯斌去江蘇,小四胖是不是之前知道?”
太子為難糾結:“汗阿瑪,四弟知道一點點,就一點點。”
“哼。怪不得今兒要求容若跟著你。”康熙氣惱。
“汗阿瑪,兒子可真是一個小機靈鬼兒。”
“噗嗤”,三阿哥沒忍住笑出來。大阿哥也笑:“汗阿瑪,四弟跟著去南巡,您多給一點銀子帶著,免得他真的跟著美人兒姐姐白吃白喝的。”
康熙氣笑了:“他去看美人兒,吃香的喝辣的,朕還要給銀子?胤禔,既然你提議了,那就拿你的差事換銀子吧。裕親王和康親王要去科爾沁送親,你跟著去走一趟。”
大阿哥呆滯:“……汗阿瑪,兒子不留在京城?”您不帶兒子南巡就罷了,一腳踢了兒子去科爾沁是鬨哪樣啊?
康熙臉一肅:“這一趟,責任重大。送親後,去挨個拜訪姑姑們姐姐們,祭祀先人。熟悉行軍道路,朕會交代裕親王和康親王,儘可能地鍛煉你。”
“兒臣領旨!”
大阿哥激動,他這是正式辦差了?!
大阿哥恨不得仰天呼喊,跳起來歡呼。
太子眼睛微合,要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三阿哥有點羨慕大哥:去科爾沁也好啊,至少出去走一走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