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仗,炮火轟鳴、硝煙彌漫、遮雲蔽日,敵方被打的措手不及,人類的肢體在煙霧裡和血肉齊飛。
康熙發了大怒,不再顧忌這裡頭的前朝遺老遺少們,更不顧這是在江南,靠近南京城的地方,大開殺戒。
對麵的領頭人,楊起隆,傳說中不辨真假的朱三太子之一,眼見康熙不再留手的架勢,大聲呼喊:“我們撤!快撤!”
“轟隆”一聲,一個大炮炸在他的身側,他人被氣流衝出去,護衛接住了他,還是被炸的右腿受傷了。他顧不得傷勢,大聲喊著:“快撤,傳達命令,快撤!”
“來不及了。”一個武林人勁裝打扮的中年人走過來,麵容死寂:“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他驚駭地轉頭四望,四麵八方都是馬蹄聲,這是駐紮南京的八旗騎兵!
“快跑快跑!”楊起隆催著侍衛們,一個侍衛上前背著他就要跑,幾個清兵出現,手持火銃站成兩排連連掃射。
身邊的人都倒下,背著楊起隆的侍衛倒地,楊起隆嚇得失去反應,大聲呼喊:“救命,快來人救我!”
“快來救楊起隆,快來人救楊起隆。”沒想到清兵們也跟著大聲地喊。
楊起隆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想說“不要過來……”生死關頭,他說不出來。
耳邊傳來同伴們的腳步聲,倒在地上還有一口氣的中年人,朦朧地望著他屁滾尿流的樣子,右手腕一抖,一道流光閃過,射中了楊起隆的胸口要害,他大喊著:“快跑!楊起隆死了!”最後一口氣氣絕。
隆科多衝進來,扶著倒地的楊起隆高聲大喊:“楊起隆沒死!受傷了,快來人救他!”
楊起隆被吊裝一口氣,越來越多的清兵圍住了所有在場的叛軍,展開殺戮,一個不留!
康熙坐在馬背上,舉著望遠鏡望著進展,明珠剛被那隻飛鏢嚇得還沒回神,著急地勸說:“皇上,小小的叛軍,馬上清繳,不需要您親自指揮。”
康熙不說話,望遠鏡裡,駐守在江南的滿漢蒙八旗軍和綠營軍四位將軍一起趕來,將士們爭搶著人頭,嘶聲問:“我們的人有傷亡嗎?”
“十個受傷的,都是輕傷。”
“四阿哥的那個小太監,受傷了?”
“是的。”明珠一抹額頭的汗水,喘口氣:“當時沒敢要四阿哥知道,那隻飛鏢射向您的時候,另有一直飛鏢射向四阿哥,四阿哥因為看見您的危險,從馬背上跳起來,隆科多和其他侍衛太監們爭著撲向四阿哥,眼見四阿哥躲了過去,怕自己人受傷,受不住衝勢一起滾下來,壓倒了那小太監。”
都是忠心的。康熙有了判斷,點頭道:“好好救治。所有受傷的人,都給朕好好救治,不許留下任何後遺症。梁九功,你親自去看望剛那個侍衛,一定不要有任何餘毒留下。”
“皇上,奴才這就去。”
梁九功翻身下馬,小跑著去隊伍後方。
明珠臉上冒出來更多的汗水,四阿哥那一撲,撲到了皇上的一顆心了,身邊的一個小太監受傷了,皇上都擔心四阿哥知道了傷心,要好好地救治。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越發敬畏忌憚四阿哥的同時,也真心的欽佩四阿哥。
康熙帶來的都是最精銳的親衛,江南的駐軍都是剛打完三藩戰事的虎狼之師,彙合後一通圍殺,曹寅跟著八旗軍一邊殺一邊收攏包圍圈,幾方人見麵,就是基本結束了,眼見屍體遍地,血流成河,他著急地抓住一個侍衛問道:“主子爺和四阿哥那?我們的傷亡怎麼樣?”
那侍衛說:“曹侍衛不用擔心,主子爺和四爺都好著,我們的人傷了幾個,沒有死亡。”
他長長地鬆口氣。
一個小太監跑來喊著:“皇上宣見。”
趕緊稍稍打理一下自己,跟著小太監來見皇上。
眼見皇上果然安好,狠狠地放了心。再見皇上身上的塵土,亂掉的服飾,眼睛血紅,麵上卻是平靜,“刷”地提起來心。
“臣等給皇上請安!”
“起來。”康熙的嗓子還是啞的。
沒有人敢起來。兩江總督王新命腦袋伏地磕頭:“臣治下出來如此叛軍,臣有罪。救駕來遲,臣有罪。”
“起來。”康熙不耐煩,“罪不罪朕自有定論。抓緊安排人打掃道路,不要妨礙老百姓來往。”
這個時候,隆科多快步上前,打千兒行禮:“報皇上,找到兩個偷偷來圍觀禦駕的老百姓受了小傷,目前無法確認身份。”
康熙一愣,快速反應過來,眼裡一抹狠厲:“先救治。後麵再確認身份。”
“……嗻!”
隆科多跑走了,康熙麵對這些還在請罪的人,怒道:“還不起來?要朕扶你們起來?”
“不敢不敢。”一個個的麻利地爬起來,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論罪的時候,膽戰心驚地抓緊時間表現。
清理屍體,確認無人生還,就地一把火燒了。探望中毒的侍衛、受傷的將士,打掃道路,潑水填土平整官路,要人和車馬如常行走……康熙這才有空去收拾自己。
剛被胖兒子撲下來,還有一個侍衛,康熙墊在底下,這身上衣服都臟了亂了,再加上炮火轟炸煙霧彌漫的,臉上都臟兮兮的,小太監們端著水盆毛巾上來,他淨了麵,到後頭馬車裡換了衣服,問跟進來的曹寅:“去見過四阿哥了?”
“……見過了。”曹寅一抿唇,眉眼一抹淩厲:“臣剛去確認,四阿哥射擊的那個刺客,死了。”
“……容若一直陪著,胖小子要是問起來,就說沒打中要害,被跑了。”
“臣明白。”
君臣兩個一時沉默。到如今訓練太子還隻是要他參與刑訊,四阿哥卻是殺了人。
第一次殺人是什麼滋味兒,他們兩個都要忘記了,卻又永生難忘。
康熙接過來湯碗,一仰脖子灌了下去,深呼吸一口,望著藍天白雲緩和臉上的表情、眼裡的血腥殺戮,康熙領著人慢慢地踱步,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做長輩的,既要和老鷹一樣推著小鷹下懸崖,要他學會自己飛;又想著保護他,永遠護著在自己的羽翼下,永遠不長大。可親眼看著他學會自己飛了,又是驕傲又是失落說不清的複雜。
他慢慢地走著,冬日傍晚的夕陽落在他的身上,一點點洗刷掉剛心裡升起的殺機魔障。他伸手,望著自己的手掌,無聲地笑。
六七歲的胖兒子為了救自己殺了人,康熙的一顆心怎麼也無法平靜。那是怎麼樣的感動和激蕩?一腔驕傲,滿腹暖流,都在胸腔裡流淌,要他的四肢百骸,渾身每一個毛孔都是伸展的,翱翔的,幸福的冒泡泡。
子女們平時信誓旦旦的說著孝順,生死關頭有幾個能不要命地撲上來的?而他有一個好兒子!
康熙的眼睛亮亮的,血腥之色慢慢褪去,臉上也舒展開來,腳步輕輕的,渾身都輕了好幾斤一般地放鬆。
曹寅察覺到皇上的情緒變化,知道是因為四阿哥,放心地笑了笑。
四爺在馬車裡,一直聽著震耳欲聾的轟打聲,叛軍們的哀嚎聲呼救聲,想要去看。可是容若緊緊地抱著他,臉上的汗珠子一顆一顆的流到脖子上,流到四爺的身上,嚇得他真不敢動了。
四爺的小胖手拍拍他的胳膊,安慰道:“容若,不怕不怕。爺在這裡保護你們。”
納蘭容若張張嘴巴,“四爺,臣擔心你害怕……”“四爺,臣剛真的嚇到了……”都說不出來,抱著孩子,第一次突破君臣之禮大膽地揉揉他的腦袋,苦笑道:“阿哥爺,臣不怕。臣感激阿哥爺的保護,可是阿哥爺要乖乖長大啊。”
“爺這不是乖乖地呆在馬車裡了嗎?”四爺還是想看看,他擔心因為自己的重生,改變一些事情,萬一汗阿瑪今兒受傷,他萬死都不夠贖罪的。“容若,炮火這麼猛,叛軍會自己造大炮了嗎?”
容若正好也想說一些事情轉移他的注意力,略猶豫一下道:“應該是從沙俄買的。我們和沙俄的談判要開始了,雙方都在爭取更大的談判籌碼和利益。將士們圍困雅克薩後,沙俄軍負隅頑抗,彭春都統帶著將士們加強圍困,斷了水源食物供給,攻克雅克薩後投降的俘虜五百個,至今沒有歸還。”
四爺張口就來:“要他們拿銀子拿土地來贖啊,留在大清做俘虜還要看管,還要給吃的。”
“……阿哥爺說得對。”容若眼裡帶著笑兒,因為小孩子言語裡的孩子氣,“沙俄人說大清是仁義大國,應該直接歸還俘虜再談判,尤其其中一個他們的大將軍。皇上不答應,沙俄威脅說要和準格爾聯合出兵大清,不談判。皇上命臣給回信說:要打就打!”
“汗阿瑪英武!”四爺大喜,明亮澄澈的大眼睛忽閃著,望著容若:“爺猜,沙俄一定不敢出兵。”
“那是。”容若也笑:“沙俄要是敢出兵,早動用大軍了。哪裡等到現在?沙俄和準格爾的聯和同樣為了利益爭鬥,準格爾和xi藏的聯盟也受到青海蒙古的鉗製。上次臣跟理藩院去喀爾喀,繞路去了伏爾加河的和碩特蒙古部落,一旦沙俄境內的蒙古部落反叛沙俄,就是我們主動出兵的機會。”
“哇哇!容若棒棒噠!”四爺拿出來星星眼,容若就看著四爺的眼裡夜空一般,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差點陷在裡麵。
“容若,可是之前統治沙俄的金帳汗國舊部?他們若是打起來,大清就有機會了,容若真聰明。”
胖孩子宛若一枚小太陽亮亮的璀璨。平時這懶怠好似浸透了他的靈魂,天生的一般,倒是難得的這般情緒高著。容若稍稍放心,失笑:“阿哥爺,不是容若聰明。是皇上聰明。皇上本來采取保守的計劃,打算和沙俄妥協儘快談判的,後來計劃變了,臣等的行動自然要變。”
“萬事萬物一環扣著一環。大清的態度變了,沙俄預感到他們無法從大清獲得利益,自然要更多地聯合準格爾、大清內部的叛軍,攪合的大清著急談判。”
四爺一眨眼:果然是因為自己引起的變故。
“那大清內部的叛軍都有誰啊?好多個朱三太子嗎?”
“都是打著‘朱三太子’的名義的野心家。”容若麵容一冷。“這次的叛軍楊起隆,康熙十二年與黃吉、陳益和北京一些有二心的小臣小民密謀反清複明,自稱‘朱三太子’,後家父、圖海率兵鎮壓,他逃走了,黃吉與陳益被殺。這幾年他在江南招攬一些人,白布裹頭,身披赤裝,裝神弄鬼,朝廷早有消息,隻是沒想到,鄭家舊部也會聯合沙俄人。”
“萬能的‘反清複明’。容若,真正的朱三太子還活著嗎?”
“可能活著,但估計也是垂垂老矣,改名換姓隱居鄉間了。皇上之前並不想去找出來他,畢竟都是過去了……”
四爺目光一閃,靜聽外頭的打炮聲要小了,麵上一喜,大喊:“容若你聽快要結束了,爺要去看看,就在窗戶裡看。”
容若哪裡能答應?
“等他們收拾好的再看。要不要聽楊起隆的故事?”
四爺鼓著臉:“……好吧,好吧,爺聽故事。”
“他天天聚集一群人反叛朝廷,其實,他也隻是被人利用的棋子。他四處對人說,他的母親是被清兵淩ru致死,他的父親被多爾袞活埋。活埋是真的,當時大清進關,命令投降的大臣寫招降納叛的詔書,他的父親作為明朝的翰林院編修,拒絕寫,這也是骨氣了,多爾袞活埋了他的父親,並沒有牽連到其家人。但是他的母親,乃是被闖王部下奸汙自儘,楊起隆移花接木給了大清軍隊……”容若臉上露出來一抹嘲笑,“謊話說的久了,身邊的人信了一心報仇,他自己也信了,真當自己姓朱的了。”
“康熙十二年他的反叛,也遠沒有他自己說的英雄。鼓動人說種地到死也隻是一個農民,讀書到死也隻是一個秀才,其實他讀書不成,種地也不會,隻有野心。剛要鬨事,就被正黃旗周公直舉報,他本人極其自負,也最是貪生怕死,都沒和同伴說一聲就自己跑了。”
四爺:“……”
這些皇家內檔裡都有記載,但四爺哪裡去關注這樣的小人物?可是現在他急迫地要知道更多。當下就抓住重點。
“容若,利用他的人,是誰?”
納蘭容若語氣悠悠:“臣擔心,可能是真正的朱三太子,也可能是真正的朱家舊部。”
“是洪武門?”
“洪武門是其一。是明朝一個將軍建立的,收攏一些江湖中人。”
兩個人說著話,納蘭容若聽著外頭的動靜,一心要四阿哥不去關注,更擔心他想起來剛剛打的那一槍,一直引著話題。
曹寅上來馬車,給四阿哥請安,簡單說了幾句話,發現四阿哥情緒良好,容若眼神帶著暗示,立即退了出來,去詢問隆科多,去找皇上。
此時此刻,康熙滿心激動歡喜地來到這明黃的馬車禦駕前,腳步一頓,也是擔心四阿哥剛打出去的那一槍,擔心他受不住第一次打真人的痛苦。
曹寅打開馬車門,康熙抬腳進來,恰好聽到胖兒子高呼出來:“哇,汗阿瑪派人去瑞士,去聯合沙俄另外一邊的敵人,汗阿瑪好聰明!”
康熙一愣,容若也回神,扶起來四阿哥請安行禮。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臣給皇上請安。”
“起來。”康熙臉上笑著,瞧著胖兒子眼睛亮亮,一副聽故事聽得入了迷的小樣兒,一掀袍子坐在首位,笑道:“你們在說什麼這麼開心?”
容若道:“在講皇上派人從陸路出使北歐各國,聯合瑞士波蘭一起對敵沙俄。”
四爺瞪大眼睛,拉著汗阿瑪的胳膊搖晃:“汗阿瑪,是不是瑞士之前來給大清送音樂盒,就是要聯合大清啊?”
“那倒不是。”康熙摟過來胖兒子,微笑道:“沙俄剛崛起,對比瑞士還處於弱勢,根本不拿沙俄當敵人。”
曹寅進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容若接過來,擺在小桌上。四爺一轉頭,喚道:“子清,梁九功那?子清你過來,爺想你呀,剛剛都沒和你說話。”
容若和曹寅噴笑。康熙端起來茶盞,右手刮著茶葉沫子臉上笑哈哈的:“子清你趕緊過來,看把我們的四阿哥想的。”
曹寅彎腰走過來,行禮笑道:“皇上,阿哥爺,子清也想你們。”
四爺雙手扶起來他,拉過來曹寅的手學著汗阿瑪的樣子拍一拍:“子清啊,爺對你是思之如狂啊。”
“噗嗤”“噗嗤”康熙一口茶差點噴出來,猛烈地咳嗽。容若穩住手裡的茶盞,哭笑不得:“阿哥爺,您這樣想曹子清,臣出門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念臣?”
四爺不偏心,伸手拍拍他的手,一臉安慰:“容若,爺也想你呀。但是不一樣。你去喀爾喀危險,爺天天擔心你,夜不能寐啊。”
容若:“!!!”
“哈哈哈哈!”康熙放聲大笑,伸手指著他笑罵:“好一個無賴的小子!”
四爺不服氣,瞪圓了大眼睛,憤怒道:“兒子說的都是真的。”
“阿哥爺,臣知道。”曹寅是真感動,“臣每次收到北京的信件,就感覺到滿心滿身的溫暖,每一個字都慢慢地看,想要永遠看不完。”
四爺哼哼地告狀:“子清你不知道,爺和容若給你寫信,汗阿瑪嘲笑我們說我們是寫書那,說你每次看信都嫌棄字兒多。”
曹寅:“……”使勁地給阿哥爺擠眼睛。
四爺也擠眼睛,猛地腦門上挨了一下。
“臭小子!”康熙罵道:“事情過去那麼久了,還記得?”
四爺伸手捂著腦門,瞅著黑臉的汗阿瑪眉眼耷拉:“欺負人的當然擅長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