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 77 章(1 / 2)

太子確實在和康熙賭氣。

因為康熙遲遲不表態。

原來,太子也在等康熙想清楚那。

太子在北京收到康熙的一封封來信,心煩意亂,真是一個字兒也不想回複。

剛一出長城獨石口,眼見冬天也是“野兔豐盛”,康熙大喜想打獵,又嫌馬不好,趕緊叫人去北京宮中取好馬來。此前一次出門,康熙經過一個野雞很多的地方,也嫌棄過自己的鷹不夠,也向皇太子抱怨過。

正在聽昆曲的太子耐住性子看完老父親的嘮叨,笑問懷裡美貌的旦角兒:“你說,打獵有什麼好喜歡的?”

這名旦角兒風流婉轉地嫵媚一笑:“太子爺,奴家隻喜歡給太子爺唱曲兒。”

“說得對。”太子摟著旦角兒響亮地親了一口,聽完戲曲玩得儘興了,回來書房,太子吩咐人給康熙送好馬。

在向歸化城進發的路上,康熙不止一次向太子抱怨“兔少”:“因為他打獵不儘興,搞得當地的土默特蒙古人非常不好意思,說‘不料皇上臨此窮山惡水……”

“……”太子要趕時間去接待大臣,隨口和賈應選道:“兔子少,我還能給變出來?還是送一些過去?”

賈應選嚇得“撲通”跪下來,那聲音大的,要太子有點驚嚇,一回神,猛地踢他一腳。

今年大概是暖冬,北京的河水還沒結冰,然而皇太後和所有父母一樣,總是怕康熙穿的太少,特意又給康熙準備了皮襖外套,要太子給寄過去。

皇太後宮裡的小宮女傳話:“皇太後說,知道皇上喜歡打獵不喜歡多穿衣服,就因為這樣更要送去。送去了,皇上就會在天冷的時候想著穿了。”

另外還有跟去的四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一人一個大包袱。

“轉告皇祖母,胤礽都記住了。”太子恭敬地回答,賈應選給了紅包送走小宮女,太子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陰鬱壓抑,風雨欲來。

他剛正因為李佳側妃新生的小格格體弱心疼著,耐住性子孝順著皇太後。卻沒想到,皇太後對他的事情問都不問。

賈應選窺著皇太子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勸著:“爺,小格格的事情,皇太後不知道那。爺您放心,寄送包裹,奴才去安排了。”

太子僵硬著脖子點點頭,自己心情不好看什麼都不順,所有人在他麵前都卑微機靈地奉承著。……可這人是皇太後,皇太後年齡大了,太子妃等人不告訴皇太後,是應該的。

可他到底憤怒,太子妃倒是真孝順皇太後!

過了幾天,北京的河水終於上凍,四九城家家戶戶開始過冬至,儲存冰塊。出門在外的康熙吃著當地的水煮羊肉,寫信感慨道:“或是因水土好,羊肉異常鮮美,朕親自拿刀剔了幾匣子肉,趁天冷讓手下人給遠在北京的皇太後送過去……”

剛和大哥鬨一場的太子看著信、快馬送來的肉,深呼吸深呼吸,還是壓不住內心的煩躁。

“給皇太後送去。”

“稍等。”

兩個聲音一起響起,太子冷冷地一抬眼,果然是太子妃走進來。

身形消瘦的太子妃,一身玫瑰紅千瓣菊紋旗袍,如漆烏發梳成一個小兩把頭,髻邊插一隻累絲金鳳,氣色倒是好了一些,還剩下的那一絲絲蒼白,讓人感到可惜,也要人感到嚴肅不可親近。

太子妃進來書房門檻,停在距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動作標準地福身行禮:“給爺請安。”

“起來。”

太子唇角緊抿,目光冷冽。

太子妃起身,望著桌子上包裹嚴實的包袱,倒是臉上柔和下來,溫柔地問:“爺,皇上送來的東西,您親自送到慈寧宮,還是我給送去?”

“太子妃倒是孝順。”太子的聲音冷冷的,帶著嘲諷。“消息也靈通。”

這話誅心了。太子妃不知道他哪裡的火氣,鎮定自己給出解釋:“不是我消息靈通。我正在和幾位側福晉賞菊花,聽見小宮女們歡呼皇上送來東西了,特意過來看看。”

哪知道解釋的話聽得太子的臉更冷的像冰了。太子妃嫁進來後,麵對李佳側妃、毓慶宮裡頭任何一個侍妾,都是一視同仁、禮儀周全,就連對幾個孩子都沒有下一個黑手。

太子一開始還特意防備她可能的動作,可後來眼見她真的光明磊落,又更討厭她。

就好比此時此刻,他看著太子妃的目光,透著一絲絲探究,深沉莫測。

“孤馬上親自送去。”太子聽見自己咬牙的聲音。

“爺孝順。太後娘娘必然是高興的。”太子妃福身行禮,轉身離開。

太子馬蹄袖下的手握成拳,青筋暴露。

兒時被譽為“日表英奇,天資粹美”的大清太子胤礽,在康熙的刻意培養下,逐漸成長為精通文韜武略,具有不俗治國才能的英年俊才。

前兩年康熙親征噶爾丹期間,奉命監國聽政的太子以出色的表現贏得了康熙和滿堂朝臣的高度評價,認為儲君的傑出表現,乃係“上則祖廟社稷之福,下則臣民之造化也”。

在寫給太子的書信中,康熙曾經讚美肯定自己這位表現搶眼的儲君:

爾在宮穩坐泰山理事,故朕在外放心無事,多日悠閒,此可輕易得想乎?朕之恩福蓋由行善而致也。朕在此無不告知眾人。爾如此孝順父親,諸事掛念在心,朕亦祝爾長壽無疆,子孫同爾一樣孝順,亦如此恭敬爾……

太子才華橫溢、精通帝王之術,在能力上是絕對有的。在外頭的江南文人、西洋傳教士的眼裡,英俊端正、才能卓著的皇太子,“絕對會像他父親一樣成為大清帝國前所未有的偉大皇帝之一”。

康熙巴巴的從喀爾喀送來一份羊肉給皇太後,有孝心,也是一個表示:朕和喀爾喀成親家了,但和科爾沁是血濃於水。

太子打小兒受到康熙的教導,對於康熙這樣表達親近的做派很是熟悉,可他剛剛失去了理智,或者說,有那麼一刻,他不想去思考那麼多,不想用心了:你的好兒子那麼多,大哥都被你捧的敢和我對著乾,還需要我來操心什麼?!

恰好太子妃進來了。

她總是出現的那麼恰到好處,她這是提醒自己,好好地跟著康熙學,要孩子們孝順她,如同康熙孝順皇太後一般?!太子的臉上有一抹冷笑,望著這份油皮紙羊肉包裹,慢慢地伸手,抱在懷裡,一步一步地出來書房,朝慈寧宮走去。

本來康熙要去年就給皇太後搬到寧壽宮,但皇太後念著這裡是太皇太後住過的地方,不舍得,一直拖著。

太子來到,送上包裹,皇太後果然喜不自勝。太子說一些康熙的趣事兒哄著皇太後開心,又親自用小刀開了包裹,蘇茉兒嬤嬤端來盤子裝好,祖孫兩個用著,頗有些其樂融融。

皇太後在回信裡感謝康熙,又誇太子孝順親自送來,於是太子收到康熙的一封長信。除了誇他外,還在信裡更囉嗦了:“歸化城附近野兔豐盛,野雞多且肥,野兔多得跑進朕的帳篷城內。朕一個人一天打了將近九十隻野兔,第二天又打了一百一十多隻,又一天還打了將近五十隻野雞,還有一次滿地都是兔子和野雞,欲射雉而放兔,欲射兔兒雉飛,搞得猶豫不決……”

剛因為朝政,聽索額圖和佟國維大鬨一場的太子,隻想冷笑:那可不是?您的兒子也這麼多,您也猶豫不決了。

抓起來手邊的一個茶盅就扔,“砰”的一聲摔的稀碎,茶葉水四濺。

太子愣愣地望著地磚上的茶葉水,突然雙手抱著頭,牙關要緊,耳邊似乎在一遍遍地回響四弟曾經的那句“越是親近,越是苛責。”可他控製不住自己去苛責的心。

這一次,太子沒有給回信。

第二天,他再次收到康熙的來信,應該是接連發出來的信件。

康熙寫信興奮地向太子顯擺:“今獵一兔有五斤者,四斤八兩以上者多,京城之兔不知有如此重者乎?朕認為,胤礽這次沒來虧了,未見如此豐滿之兔,朕內心頗覺遺憾……”

太子剛聽太醫說小格格估計養不住了,大兒子的病加重了,新收的小太監被欺負了鬨著要自殺……咬牙回信幾句話:“這樣美好之地,沒能跟著皇父前去,兒子極為難過,欲哭。”

待要繼續寫,我心情不好,毓慶宮裡一團亂,寫不出來。

太子的目光呆滯地望著虛空,不管他怎麼操辦自己喜歡的玩樂,他的心裡很是清楚,不能要康熙知道這些事情。

思及去年康熙回來,處罰了他左右的幾乎所有人,他頹然放下手中的毛筆,轉而寫信給四弟,訴說自己的苦悶。

“……二哥的毓慶宮有家事煩心,尚且處理得來。朝政上的,有人彈劾,原任山西巡撫溫保、原山西布政使甘度,橫征科派,激起民變,蒲州百姓恨之入骨。可是溫保上個月收到山西百姓的萬民傘,都說他是好官。”

太子已經意識到,這個“好官”有水分:“二哥所煩惱,如果是假的,隻當嚴懲誣告之人。但如果是真的,可這是已經被革職,目前在家裡守孝的溫保,該怎麼審判?論情論理,都應該開恩,隻是這個度不好掌握……”

太子沒說的是,之前溫保孝敬了他不少銀子。他知道,四弟的脾氣,知道了一定先和自己生氣。

他寫完,呆呆地看著信件發愣。賈應選悄悄進來,太子一回神,發現墨跡都乾了,折疊好,賈應選舉著信封套,他裝上信封,封上火漆,百無聊賴的目光穿過虛空,好似看到大草原的父親兄弟們玩樂的身影。

太子很快收到康熙的回信,康熙在安慰他:“朕四十四歲方見如此豐富之兔,朕二十四歲時,豈知有如此豐盛之兔乎?何必著急?”

太子剛安慰完李佳側福晉,剛回來書房坐下用杯茶,捧著薄薄的一張紙,短短的幾行字,很高興,老父親終於不在信裡囉嗦一通又一通了。他知道老父親疼自己和自己親近,可他真的太忙了。

可他看著信裡的內容,臉色沉了下來。

何必著急?康熙的意思是,他還有的活,壽命長著,要自己安心等待,等到四十四歲?

太子自己都覺得自己多想了。可這個念頭一升起來,好似跗骨之蛆一般在心臟裡鑽,又好似一根針紮在心裡,絲絲縷縷地疼,拔也拔不出來。

我應該高興,老父親長壽。

可他高興不起來。

人的情感很複雜,複雜到,可能他自己都不能全明白。

四阿哥的回信歪歪扭扭的,要太子差點以為是送錯了信,這哪裡是他四弟的一筆字?翻翻信封,卻又是的。

滿心疑惑地定睛一細看:“太子二哥,小侄女的事情請你節哀。朝政上,弟弟支持太子二哥,這樣的大事應該先查一個明白。弟弟傷了右手,不方便寫字,請太子二哥見諒。”

傷了手?遇到猛獸了?太子不由地牽掛弟弟,連忙寫信給自己的親信詢問情況:沒有奏報上來,康熙在信裡也沒提,應該不嚴重,可他還是擔心。

吩咐下去後,再看四弟的信,眉心一跳,就感覺自己的頭真的疼了。他之所以先透著口風,就是怕四弟回來知道了,較真兒。卻沒想到四弟直接定義為“大事”。

我都說了要“開恩”……太子按按眉心,還是緊皺著:這件事還沒有爆出來,該怎麼想辦法給操辦操辦?

康熙可能也在忙了,寫來的信件少了。太子處理好手邊的事情,覺得渾身輕鬆了,小格格沒養住,大兒子的病好了,他都有心理準備。他吩咐完喪事,什麼也不想了,放開了膽子開始他自己的各種玩樂:

禦膳房新來的學徒禦廚有一個長得很好,做菜也好;昨天和大臣們去西山看雪遇到一個茶店夥計,煞是好看……

過了大約七八天,親信來信說:“四爺是為了救人。有兩個潑辣的小郡王因為四爺打架,打得很凶,一個小孩悶頭衝上來眼看要被鞭子抽到,四爺衝了上去,抱著孩子撲倒的時候,手背摔在尖銳的石頭上流了血……不嚴重,已經用了好藥,不會留疤……隻是四爺因為這個舉動,越發受到小姑娘的歡迎,最近幾天都不敢出帳篷……”

太子:“……”看得傻了眼。

招花惹草的四弟!

估計兩個小郡王打架,他在一邊看熱鬨那。他都可以想象混蛋四弟一竅不通的鼓掌歡樂:兩個小妹妹打架好精彩!

真是長不大的性子!太子伸手捂臉,嘴角克製不住地上揚。

因為這封信,太子好幾天都是心情飛揚,還特意將四弟的那封歪歪扭扭的信件找出來,打算好好收藏。

這一天傍晚,太子收到康熙寫信來,康熙顯擺自己打兔子的事:“朕一人一天就打了一百三十八隻,四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各自打了多少多少,連打幾天,朕一共打了八百一十三隻野兔,手指頭不停地拉弓弦都拉腫了。除了你四弟懶著曬太陽,全圍場人因手掌難受,特地多歇了一天。但又閒不住。十三阿哥鬼主意多,鬨著一起學當地部民打魚射水鴨,還搞了個燒烤野餐會……”

午後的太陽光下,從床上爬起來,衣衫淩亂拖著鞋子的太子,一張端正的臉驀然沉了下來,抓住信件的手一緊,青筋暴露。

康熙和弟弟們玩得開心,他應該開心才是。可不知怎的,心裡的那根針沒有去掉,反而紮的更甚。那鑽進骨頭縫裡的毒蛆,在蔓延。

六公主的鳳駕到了歸化,康熙給舉行了隆重萬千的婚禮,跟去的親信們寫來信件說:“六公主住的府邸以大青山為屏,劄達河與艾不蓋河環抱,素有二龍戲珠之美稱。占地廣袤類似暢春園,分四進五重院落,為親王級建築品級。前有影壁禦道,後有花園馬場,府門,儀門,靜宜堂,寢宮……依列分布。”

還說公主府的牆體沒有縫隙,他試著拿著槍去紮也紮不動,牆體堅如磐石。且匠人們把石頭磨平,兩塊石頭中間不讓它出現一絲縫隙。這樣嚴格的監工方式,出乎人的意料。當地的滿漢蒙沙俄各族人,都盛讚六公主的尊貴身份以及康熙對於六女兒的萬千寵愛。

太子合上信,後背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四弟訓練出來的工部,做事嚴格到他看著都咋舌。四弟給設計修建的公主府,那絕對是集中了滿漢蒙三族建築精華,太子光看圖紙就想象的得到,幾乎所有的房舍內,牆壁上和格柵上都布滿了工整楷書的唐詩,這些詩篇一律來自《唐詩三百首》和《千家詩》。駐足一望,一時竟覺得身處漢人的詩書人家。

這是四阿哥的靈慧,也是康熙的野心。

康熙要朝這裡再移民一部分漢人,做一個和山西一樣各民族混居的和諧大家園,人口繁茂,經濟發達,兵強馬壯。而所有的一切都有一個前提,歸屬於六公主的管轄。

他鎮定自己繼續看信,一張臉克製不住地裂開了。

“皇上領著大隊人馬離開歸化城。六公主新官上任三把火,燒的很旺。統領歸化城,不但不受歸化將軍、督統衙門的管轄,而且將軍、督統還得給她跪安問好。並且她還有參政的權力,有皇帝監國的義務。以屬下看,不光漠北臣服,漠南和西藏也臣服……”

太子抬手按按頭,頭疼。

六公主有能力,他知道。

他沒想到的是,康熙真的打破常規重用六公主。

可以說六公主在大婚婚禮後,直接擺脫了一般女子生活的範圍,真正的加入了政治的決策之中,類似屬地藩王。

西藏的嘎布拉碗,大多為古代高僧的頭骨製成,又稱內供顱器,是藏傳佛教常用的法器和供養器,專供布達拉宮大活佛使用。公主府有了一個,是遵循一位高僧生前的遺願而製成。

蒙古和藏區部落從來都是政教合一,康熙不管怎麼抬起來喀爾喀活佛,西藏也是藏傳佛教的聖地。這表示,六公主的權利淩駕於宗教之上,西藏也來投誠了。

太子頭疼欲裂。

哪個皇太子樂意自己還沒登基,身邊出來一個藩王?太子怒的一張臉紅漲,五官變形扭曲:康熙以為,六公主是公主,對皇權沒有威脅,不會做朱棣。可太子卻是想著漢武帝被迫迎娶陳阿嬌,不就是因為公主姑姑權利大?

成年的太子,不會和少時一般摔打瓷器。同樣的是內心的火氣要發泄。

良久良久,“吱呀”一聲門響,伴隨著門縫越來越大,賈應選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來,望著傍晚黃昏下身影模糊的太子,彎腰走進桌案,輕輕道:“爺,奴才找了兩個好的……”

“在哪裡?”太子一開口,聲音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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