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趕到清溪書屋院子門口,就隱約聽到老父親發怒的聲音,猜到老父親正在發作大哥。
院子裡的太監宮女嚇得臉白生生的,跪的一排一排的,梁九功見到他來了,忙領著宮人齊齊給他請安。
“四爺……”
“都彆害怕。”
四爺安撫一句,問梁九功:“西洋傳教士們那?”
“皇上要先回去了。”
“好。”
四爺抬腳就要進去,梁九功不由地喊一聲:“四爺……”知道四爺進去情況會好轉,但他真的擔心四爺的頑皮啊。
“都放心。”
“哎。”
四爺說放心,梁九功和所有人都放下來一半的心。剩下的一半就是等候康熙對這件事的處理了。
四爺快走幾步,進來偏殿打眼一瞧,一個偏殿就父子兩個,老父親的臉氣得通紅,大哥跪在堂中,脊背挺直,光看背影就知道在犯著倔強。
“你還不認錯兒!啊!”康熙真的怒了。“無緣無故的,來欺負一回西洋傳教士們做什麼?”聲音嘶啞,發現長子還是一副“要打就打要罵就罵”的態度,目齜眼裂,聲音驀然拔高。“朕打小兒就是這樣教導你們的嗎!教導你們隻會利用身份欺負人?!”
一句話吼出來,康熙的整個身體都發抖,眼珠子都紅了。
“汗阿瑪!”胤禔張口就要回嘴。冷不防四爺忙竄到兩個人的中間,一手輕柔地給老父親順著背:“汗阿瑪,汗阿瑪,您嚇到大哥了,哪有就利用身份欺負人了那?”
“還沒有!”康熙的怒火轉向他。“進來就給人西洋傳教士剃胡子,好好的誰得罪了他不成!你也是,你這幾天是不是又躲懶了隨意請假!”
四爺繼續用內力給老父親緩和身體的顫抖,可憐巴巴地討饒:“汗阿瑪,兒子休息兩天,哪個又和你說了什麼?汗阿瑪,大哥的性子您還不知道,大哥從來都是豪爽的性格,哪裡會用身份欺負人?您說的是兒子還差不多。”
“!!”康熙給他氣笑了,臉上肌肉抽搐,嘴巴上下抖動十八次,還是被噎的說不出來話。
氣得一腳踹出去。
四爺的身體一騰空,右手卻沒有離開老父親的後背,人在空中嬉皮笑臉的討饒:“汗阿瑪,兒子就是休息兩天,兒子一個月也就休息八天,汗阿瑪。”
康熙真氣得狠了,抬手衝能打到的青瓜腦門給一個響亮的腦崩兒。
“混賬小子。一個月八天休息,還也就!你知道朕一個月休息幾天!啊!慣的你們一個個的!”
“嘿嘿,汗阿瑪的兒子,當然是汗阿瑪慣著。”
“……”
朕這是什麼命啊。康熙再給他腦門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朕養你們這麼大了,還都是來討債的!”
“那是。不知道多少輩子修來的父子緣份,怎麼也要轉個四世啊。”
康熙被噎的直咳嗽,無奈又嫌棄地罵道:“臭小子們,朕和你們一世父子緣份還不夠,還要四世。朕真真是被討債的小鬼纏上了。”
“嘿嘿。”四爺發現老父親的臉色緩和了,身體的激動也平複了,眼睛也不再瞪的嚇死個人。一揚眉,嬉笑:“汗阿瑪,誰要您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瑪那。”
嗬嗬!
康熙這次是被逗笑了。
“老四啊老四,你也會拍馬屁啊?你自己聽聽,你的話裡可有一份誠意?”
“汗阿瑪,兒子滿滿的誠意呀藏在心尖啊。汗阿瑪,那些慣常拍你馬屁的,甜言蜜語的,都是沒有心的呀。有心的人,比如大哥和胤禛,我們從來不說,有心呀,理直氣壯不需要哄騙你老人家,不屑於。”
“……”
但見這頑皮兒子抬著下巴,飛揚眉眼,一臉的傲嬌,康熙真真是嫌棄地沒眼看了。
“下來吧。”身上好受一點兒了,兒子有孝心,可內力不能這樣用。瞥一眼還跪著的長子,臉上還有一絲餘怒,冷聲道:“你也起來,跪得朕心煩。”
“!!”胤禔的額頭青筋蹦蹦直跳,硬是咬牙擠出來一句:“謝汗阿瑪。”
胤禔起來了。
四爺忙飛下來,乖覺地站好。
康熙麵對長子,此刻被四兒子逗的怒氣下來了,開啟冷靜談話模式。
“為什麼鬨這一通?”
“兒子不服氣。兒子在兵部辦差好好的,很多官員和西洋傳教士去找兒子,言說要幫忙和四弟講講價,走後門先拿到新床,兒子納悶,問他們怎麼回事?工部的事情兒子管不到,誰先誰後自有工部決定。可他們說,‘太子爺說他不知道具體細節,要我們來找大爺和爺先看看那。’”大郡王說著話,憤憤不平的英俊麵孔肌肉扭曲。
“咚”的一聲,康熙的一顆父親心好似被一塊巨石迎頭砸下來,砸的他身形一晃,差點站不穩。
四爺忙扶住老父親。
康熙借助四兒子的胳膊撐住身體,極力冷靜下來自己,定睛看看,確認是長子說的都是真的,眼前一黑。
太子……
康熙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卻是感覺胸口越來越悶,臉色越來越難看。
大阿哥到嘴的那句“您說兒子利用身份欺負人,您看看您養的太子……”到底是沒有說出來。老父親,真傷心了。這要他有點報複的痛快,自己卻也難受得緊,可他不是會軟和的人,愣愣地站在原地抿緊了唇。
四爺不停地安撫老父親的背,心念電轉之間,快速說道:“汗阿瑪,汗阿瑪,太子二哥還是孩子心性那。他可能是心情不好了,也沒想那麼多。這是自家兄弟沒有外人,汗阿瑪,您彆多想。汗阿瑪。您天天說兒子沒長大,其實大哥和太子二哥都也是孩子那。你看這一通鬨的,小孩子過家家一樣。”
都是奔的人了,還是孩子?身為皇太子,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話下去帶給彆人的影響嗎?可不管怎麼說,四兒子的話給了他悶到窒息的思維有了一個出路,康熙艱難地擺擺手,眼睛無力地閉上。
四爺給大哥一個眼神,胤禔忙上前一步,兄弟兩個一起扶著老父親躺到羅漢床上,喂水,順著胸口,一番忙乎,緊張地守著。
好一會兒,康熙那僵硬青紫的臉色才緩和下來,呼吸也趨於緩和,隻聽著還是微弱。
兄弟兩個狠狠地鬆一口氣。四爺伸手指在老父親的鼻尖試試,不由地皺眉。
老父親的身體底子好,但他打出生後,幾場大病熬著,幾次戰爭熬著,身體虧空很嚴重,這一氣,身體就受不住了。
四爺思及上輩子老父親晚年的中風和半身不遂,眼裡有淚,怎麼眨眼也忍不住,一蹲身,抱著老父親“嗚嗚”地哭。
“汗阿瑪,汗阿瑪,您好好的,您好好的。汗阿瑪!”
他的哭聲嚇到了胤禔,以為自己將老父親氣病了,“撲通”跪下來抱著老父親哭嚎:“汗阿瑪,汗阿瑪,都是兒子的錯,汗阿瑪您彆氣,您起來打罵兒子,汗阿瑪!求求您彆生氣。”
胤禔哭得聲淚俱下,聲音很大,一邊哭一邊搖著老父親的身體,生怕他這樣睡著不醒來了。
康熙的人混混沌沌的,好似飄在半空一般,模模糊糊的聽到兩個兒子的哭聲,一個激靈, 用儘全身力氣動了動手指頭。
胤禔還在哭。
四爺感受到了,驚喜地大喊一聲:“汗阿瑪,兒子看到您的手指頭動了。汗阿瑪,您能聽到了嗎?汗阿瑪!汗阿瑪!”
喊到最後,一臉的淚。
正在哭著的胤禔聽到四弟的呼喊,忙低頭去看,又哭又笑的道:“汗阿瑪,兒子看到了。汗阿瑪!”
康熙聽到兩個兒子哭聲裡的恐慌,兩行淚順著蒼老的麵頰流下來。
四爺忙用手給擦著。
胤禔慌忙起身,猛地起身到裡間臉盆架子上拿一塊毛巾用溫水絞了,快步出來,給康熙細細地擦著臉。
稍稍好一點兒的老父親,擔心兒子們害怕,費力地睜開眼睛,一眼看到兩個孩子一臉眼淚的模樣,心尖兒顫了顫,人體最軟的心口好似被重物重重撞擊一般,痛如刀絞,他想抬起來胳膊給兒子擦擦眼淚,可是胳膊不聽使喚,抬到一半落了下來,叫一雙手猛地抱住。
康熙的嘴唇哆嗦著,四爺緊緊地抱著老父親的胳膊,忙道:“汗阿瑪,兒子都知道,你好好休息。”
他感受到兒子手上熱烘烘的溫度,這才放心地閉上眼睛。
四爺和大阿哥輪流收拾了自己,輪流守著老父親,一直到夜幕時分,康熙的呼吸正常,兄弟兩個鬆了一口氣,還是不放心,乾脆派人回各自的府邸通知一聲,打地鋪守著。
夜幕深深,燭影搖曳。一盞橙黃的燭火搖曳,映照老父親和大哥熟睡的臉。
康熙長得五官隻能勉強算清秀,但骨相極好,即使有幾顆明顯的麻點兒也不影響整體。更有他通身的氣度,集中了仁慈和威嚴於一身。雖然看著比同齡人顯老,但一般同齡人,即使比他年輕的,也沒有他身上的個人魅力。
今天一直到他快昏迷之前,他本身如此傷心,還是顧著自己的兩個孩子,生怕自己模樣嚇到他們。
前兩年還在大草原上打馬追著噶爾丹天夜的老父親,到底是老了啊。四爺一陣心痛如絞,蹲在羅漢床前兩隻胳膊抱著老父親的腦袋,好似和兒時一樣的親近依賴。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康熙悠悠地醒了過來,迷糊地睜開眼睛,睜不開,這才發現自己呼吸不暢。
動動腦袋,動不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悶醒過來的。熟悉的壓迫感和熟悉的氣息懷繞周身,康熙氣壞了。
“小四胖!”他想大喊一聲,可是嘴巴也被壓住了。
氣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四爺:“!!”
迷迷糊糊地動動身體,嘟囔一聲:“貓兒彆動。”打算繼續睡。
康熙:“……”
朕怎麼有這麼一個皮孩子!
康熙抬手揪住他腦袋後烏黑的小辮子。
疼!正睡得香的四爺被迫醒困,一起身胳膊一揚給貓兒一巴掌:“臭貓又踩著爺的頭發。”打完罵完才睜開眼。
康熙:“……”
四爺:“……”
父子兩個四目相對。
康熙大口地喘氣。
四爺忙討好地給順順背:“汗阿瑪您醒來了。梁九功快端水來。”
“奴才來了。”梁九功尖細的嗓子叫的康熙心煩,可他此刻也顧不上了,水端上來,四兒子討好地喂著,康熙用完一碗白水,身上有了一點點力氣了,四爺扶著他靠軟墊子半坐著,利索地將自己的腦袋伸過去。
“汗阿瑪,給你打回來。”
康熙氣得臉一黑,手上不客氣的一巴掌,真格兒打回來。
“熊小子,長這麼大了,睡覺還是不老實。”
四爺抱著腦門小小聲的解釋:“汗阿瑪,兒子睡覺什麼姿勢舒服什麼樣子。”
“打小兒就這樣。朕要給你綁腿睡覺,你能哇哇哭得要你皇額涅硬是不忍心,這就是慈母敗兒。”康熙很是生氣當時自己的心軟,但嘴上要說皇貴妃沒教導好孩子。
“汗阿瑪和皇額涅都疼兒子那。”四爺忙給老父親錘錘背,臉上厚臉皮的笑著。梁九功指揮小太監抬上來膳桌,一樣樣早膳擺上來,四爺孝順道:“汗阿瑪,兒子先照顧您洗漱。梁九功,喚醒你們大爺。”
“哎。”梁九功答應一聲,小跑兩步到大爺麵前,輕聲喚著:“大爺,大爺!”
康熙這才發現,長子睡在自己身側的一張小榻上,這是臨時添加的小榻。四兒子絞著毛巾拿過來給他擦臉擦手,又端著茶盅過來,他用了一口漱口,吐在茶盅裡,總算有了一點精神。
四爺扶著老父親起身,走到膳桌邊坐下來,自去洗漱。
胤禔醒來後快速洗漱了,忙給老父親盛粥。
康熙點點頭,等四兒子回來,拿起來筷子,父子個安靜地用飯。
伺候用飯的梁九功一顆淚沒忍住,忙背過身去擦了,再回過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照顧著。
飯後父子個沿著湖邊散步,一模一樣的八字步,不同的絕對是速度。
康熙嫌棄四兒子,任由他慢吞吞的,清晨的空氣格外的好,小鳥兒嘰嘰喳喳,晨霧和柳條兒一起輕輕地隨微風吹動,露頭的太陽射出道道光芒,絲絲縷縷的璀璨。
康熙自己賞風賞景,心情好了很多。
胤禔也不是找話說的人,保持安靜地跟著。
好一會兒,康熙問道:“胤禛,前幾天你說,工部目前的差事多,事務擴展情形,需要成立一個新的司主管商業,尤其貿易談判這一塊?”
“是的,汗阿瑪。當時您說工部現在太顯眼了,要緩一緩發展。”
康熙點點頭,上來一段堤壩,一簇一簇盛開的丁香花花密而潔白、素雅而清香,聞一口清香入心,沁人肺腑。
看得康熙的心情更好了,站著一會兒,迎風多呼吸幾口花香,等四兒子慢慢地挪上來。
“胤禛說說看,如果要成立一個司,你認為誰負責合適?”
“汗阿瑪,兒子真說啊?”
“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