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混賬弟弟無辜的小樣兒,氣得頭暈眼花。
可要太子說哪裡辦差不對,他還說不出來,就更憋屈。
——雍郡王監國,絕對的沒有私心,康熙的親信大臣,太子、直郡王、誠郡王……不管誰的人犯了事,一律嚴辦。
可就因為這樣,太子才更怒得慌啊。
五月天的郊外翠色濃濃,似無邊無際的綠意鋪陳人間天地,萬綠叢中,太子半倚在樹上,一身杏黃的朝服上麵用金色的細線勾勒出六團行龍,顯得莊嚴又尊貴,烏發的發辮隨意的用玉葫蘆係著,顯得隨意而自然,一貫驕縱的眸子微微闔著,張揚至極,五官端正,身姿英挺,修長的劍眉,高挺的鼻子,微泯的嘴唇,如果忽略掉這身杏黃袍服,倒有幾分魏晉文人的疏狂氣質,搭配杏黃袍服,有種說不出來的和諧感,這是隻有太子才有的氣質!
隻是此刻,他的尊榮中透著怒火,他本應有的優雅沉香中帶著一抹利益得失的憂心忡忡。
“四弟!”太子咬牙,眼珠子紅紅地看著他:“你這個混賬,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監國嗎?”
四爺一眨眼:知道啊,汗阿瑪要二伯和大哥監國,太子二哥擔心大哥坐不住。
“太子二哥主要是為了培養弟弟的能力,弟弟都知道,弟弟感激太子二哥給弟弟鍛煉的機會。”很是乖巧弟弟的模樣。
“!!”太子氣得抬腳就踹!
四爺閃身躲開,氣道:“弟弟還沒有和太子二哥算賬那,太子二哥先發火!”
“你個混賬,你的能力還需要鍛煉?!”太子氣得失去理智,緊接著就是一拳頭。
四爺身體一個倒仰躲開,一腳踢出去,趁著太子躲避的時機,身體旱地拔蔥飛躍而起,跳出來打架的圈子。
“太子二哥,這麼多人那。”
“你還知道這麼多人?”太子追上來又是一拳頭。
四爺也火了,胳膊擋上去,怒道:“太子二哥有話說清楚!”
太子就是因為說不清楚,那更怒啊。
“我和你說了多少次,分得清親疏遠近,你那?啊!你這個混賬!”太子氣到了極點,一句話脫口而出!
“親疏遠近?太子二哥倒是說一說,弟弟和太子二哥哪裡不近了?”四爺倍感壓抑,出招也開始用了力氣。
“你查抄那麼多我的人,還說親近?”太子簡直氣得要吐血!
四爺眼睛微微睜開,迎著五月上午璀璨的太陽光,微微眯眼看著他,雙腳一退一個旱地拔蔥,躲開太子含恨帶怒的掃堂腿,飛躍出來打架的圈子,遠遠地站著,安靜地望著太子。
太子因為他目光裡的安靜,好似自己是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一般,登時腦袋一片空白。
太子衝上前去,一招一式,剛中帶柔,皆臻極境。更難得的是,每一招都待對方出手,後發先至,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而四爺動作緩慢,卻是一種雖萬千人吾往已,有大開大闔的氣勢,有從容對戰的決心。
兄弟兩個拿出真本事打起來,有妙到毫巔的高手過招,有力戰群雄的萬丈豪情,可以稱得上是淋漓儘致!
行動快如閃電,迅疾如風。彼此的一個殺招下去宛若猛虎鬼魅,風卷殘雲一般斬殺天下英豪。雖然沒有血肉橫飛,但是其中的真火可見幾分。
大隊人馬裡,侍衛們文武大臣們都在好奇太子爺和四爺哪裡去了,康熙卻是笑嗬嗬地發話:“兄弟兩個幾個月沒見了,說悄悄話去了,我們不要管他們。”
幾個警醒的皇子們都大約知道,可能是躲開人群鬨起來了,心裡頭再擔心,也要裝著一家和氣地岔開話題。
康熙和留守京城的文武大臣們說著一路上的見聞,說哪裡的美食好,哪裡的風景好,哪裡有奇人異事……帶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高高興興地進了四九城。
郊外,四爺和太子兩個人都打的累了,也不管還穿著朝服配著朝珠,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清風拂麵,閉上眼睛,動一下手指頭都不想動。
一滴汗要流到眼睛裡,四爺喘著粗氣,不得不抬手擦腦門上的汗,讚道:“太子二哥的功夫見長。”
太子冷笑:“怎麼,你以為我在江南溫柔鄉裡頭,軟了筋骨?”
“有點兒。”四爺實話實說,身上有汗,到了中午天氣也熱起來,身上很是不舒服,他耍賴地翻滾一圈,艱難地爬起來,費力地脫去朝珠和大衣服。
太子也是一身一臉的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坦,卻是嫌棄地看一眼他:“就你矯情。”雙手一擊掌,幾個臉生的侍衛從遠處而來,動作麻利地幫助太子和四爺解衣,等兩個人去河裡洗個一個痛快,再幫著換了一身初夏的微服。
四爺稍稍有了一點精神,等他們都離開後,一麵舉著皮囊喝水,一麵說道:“太子二哥,弟弟不明白,你說的親近不親近。查抄你的人,就是不親近?”
頓了頓,目光沉靜:“弟弟更要問問,什麼是你的人?他們哪一個不是大清的官員?”
“大清的官員也分人的,彆告訴我你不知道!”太子的語氣有點衝,暴躁激怒的心情緩和,但臉上還是帶著餘怒未消。
“太子二哥,眼前大清並不是盛世,就算是盛世,也有一句盛極必衰,我們身為皇家人,當時時刻刻保持警醒。貪官是朝廷的蛀蟲,國家的寄生蟲,百姓的吸血蟲。我親眼見過貪官汙吏奸商暴奴一起殘害百姓的慘狀,兵不刃血,卻要老百姓失去生活的全部希望,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太子聽到這話,想起途中貪官汙吏奸商暴奴施虐行暴諸般可怖可恨的情景,也不禁咬得牙關格格作聲,滿腔憤怒。
四爺又道:“我輩讀書習武,所為何事?墨家曰:‘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道家說:‘順其自然、天人合一。’佛家說:‘行善積德、普度眾生。’儒家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人心難測而信之。’太子二哥你是大清的儲君,聰明智慧過我十倍,將來成就定然遠超先賢,這是不消說的。何為遠近親疏,太子二哥當真不明白弟弟的用心?”
這一番說誠摯懇切,太子隻聽得聳然動容,扭頭,見四弟神色莊嚴,雖知他嚴重打擊了自己的勢力,卻也不禁肅然起敬,這不是兄弟情深的那種敬意,而是兩個獨立的生靈之間,因為對方的個人追求產生的敬意,太子答道:“四弟,等二哥恢複實力後,我定會記得你今天這一番話。”
“……”良久良久,四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時候不早,我們回去吧。”
聲音淡淡的,和平時一樣懶懶的,卻要太子聽得臉色一變,有一瞬間好似他失去了什麼又不知道,胸口裡空了一大塊,五月的暖風吹著也是數九寒天的西北風一般的冷。
猛地一搖頭甩去這份錯覺,張口欲言,卻迎著四弟那凝視的目光,又覺得頭頂的太陽刺眼得很,他抬手遮著額頭,應道:“確實時辰不早了,到了你午休的時間了,我們快點回去。”
當即再一次雙手擊掌,侍衛們出現,一人手裡舉著一輛自行車。兄弟兩個騎著自行車,太子望著四弟的小俊臉,心想:“四弟到底是天真,不知人心的險惡,世情的艱難。我知道他的用心,可是我都不忍心勸說於他。”
四爺經過一場打鬥,大耗心力,蹬上車便專心趕路。太子卻是滿腹心事,哪裡能安心?他騎著車子,但見得四弟白皙臉上還有出汗的薄紅,麵色平靜呼吸調勻,一呼一吸,呼應車子的前行真格爾天人合一一般,暗自佩服他內功深厚心態平穩,卻又沒來由的心生一股悶氣。過了良久,耳聽得四下裡一片沉靜,隻有微風吹拂衣擺的細微聲音,車輪在瀝青路麵上轉動的聲音,不知不覺自己也心靜了下來,跟著弟弟的節奏呼吸揮舞雙腿蹬車,心想:“等我將來,一定要四弟享儘人間清福,管他這天下人怎麼想的?”
察覺到太子的氣息變化,四爺一轉身,一眼看到他倔強的微笑的模樣,心裡納悶,當即睜眼詢問:“二哥,在想什麼?”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臨近宣武門,拉貨的騎馬騎車的……進城的出城的排成長長的兩個隊伍,維持秩序的官兵瞧著銅鑼粗聲吆喝著,人群依舊亂著,有孩子的哭聲,男女的吵鬨聲,熙熙囔囔,很是熱鬨。
四爺不由地微笑,因為這樣太平日子裡的人間煙火氣。
太子看他一眼,不答反問:“被查抄的人裡麵,也有阿瑪的人、大哥和三弟的人,滿朝文武皇親國戚的親友們,你就不怕?”
“這有什麼好怕的?”四爺笑著:“二哥,那是阿瑪、大哥和三哥,和二哥一樣,都是一家人。朝臣們?弟弟還要怕他們?”
“……”太子真是無奈了,四弟這樣天真,可怎麼辦?
侍衛拿出來腰牌,兄弟兩個直接從官兵行走的小門進城,忽然一陣喧鬨響起,原來是一隊伍押送犯人進京,附近的老百姓紛紛跑來扔臭雞蛋爛菜葉子,痛罵聲不絕。
“逼迫人家黎族人造反,能耐啊。丟儘了我們朝廷的臉麵,我砸死你。”
“壞人。人家黎族人也有父母妻子兒女,喪儘天良的東西。”
“畜生!說他們豬狗不如,畜生豬狗都喊冤。”
“……”
人群大聲罵著,喧鬨擠擠挨挨的,幾個侍衛不動聲色地護著他們,太子站在一家店鋪的門口,一眼看到一輛輛囚車裡的人。
披散著的頭發、臉上、一身白色的囚服破舊臟汙此刻更是掛滿了雞蛋液和菜葉子等等,哪裡還看得出來,赴外任進宮謝恩的誌滿意得?
去年康熙欽點的,太子親自接見的,廣西雷瓊道道台成泰慎、遊擊詹伯豸等擾害黎族百姓,勒索花梨、沉香等物,致使黎族王鎮邦等攻犯寶停等營,被逼起事,打鬨起來,死傷無數。康熙頒發諭旨,命禮部侍郎凱音布、內閣學士邵穆布前往察審。哪知道,遇到四弟監國……。
太子轉頭看向弟弟意定神閒的憊懶麵容,好似這就是人群排隊買糖炒栗子一般的平常。再看那宣武門菜市口處決犯人的地方,好似還能看見四弟處決一個個犯人流淌的鮮血,鮮紅鮮紅的,蜿蜒成河。
刑科給事中湯右以瓊州官員婪索起釁,疏劾總督石琳、巡撫肖永藻、提督殷化行,平時毫無察覺,事件發生半年後始行題報,是徇庇容奸,希圖欺隱。康熙給石琳、肖永藻各降二級,殷化行降一級,原任瓊州總兵官、現任漢軍副都統康興堯革職。
成泰慎、詹伯豸等人一串兒,有刑部押送進京候審,按照四弟的性格,可不光是審訊他們,更是挖出來他們搜刮的民脂民膏,還之於民、用之於民。
太子聽說在廣西就有官員自殺謝罪的,可還是被抄家了。敢以自殺威脅朝廷網開一麵免罪?我們的四爺能反過來威脅,罪加一等。太子本來還擔心鬨得不好收場,傳出去朝廷嚴苛沒有人情的罵名,可哪知道,這群人就是犯賤的,被四弟這麼一嚇唬,真就不敢再死了,乖乖地進京受審。
“被降級的石琳、肖永藻、殷化行、康興堯等人,朝廷都還罰了銀子?”太子問。
“既然收了銀子,同流合汙,自然要吐出來。”四爺好似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太子深呼吸,仰頭看天,故意歎息道:“我們的四爺啊,真是……”
“真是英武吧。”猛不丁身邊的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大聲接口,眼裡都是崇拜,還對著太子一副哥倆好地拍胸膛喊著:“我們四爺查處貪汙,絕對不姑息不徇私。我們四爺是我們的!”
那是孤的弟弟!什麼你們的!太子瞪他一眼,氣勢放出來,發覺嚇到他了收回來,瞧著他懵懂傻乎乎的樣子,抽抽嘴角。
四爺笑笑,伸手撫了撫他的腦門,彎身從腰上荷包裡摸出來幾顆麥芽糖:“吃吧,不蛀牙。”
“嗷~~謝謝這位俊公子。”小孩子雙手接過來糖果,剝開糖衣大口吃過,果然是甜津津的卻不粘牙,清香的麥芽的甜味兒甜入心,要他骨碌地轉著黑溜溜的小眼睛,驚喜地望著這位俊公子。
“你和四爺一樣都是好人。”小孩子覺得,這是一句最誇人的話。
四爺一樂:“謝謝。”
太子牙疼,拉著弟弟騎車離開。
到了暢春園的澹寧居,一眼看到大殿裡,康熙正在和朝臣們圍坐說話吃茶,皇子們也在,伺候的宮女太監儘心伺候著。
“兒子給汗阿瑪請安。”兩個人進來,一撩袍子打千兒行禮。
霎時之間,一個大殿寂靜無聲,數百道目光儘皆注視在四爺的身上。
四爺監國,鬨得一場場,那真是驚世駭俗,如今皇上回來了,會怎麼說?
“起來。”康熙望著兩個兒子,眼裡含笑。“先用點心,再去午休。胤禛是不是困了?”
“困了。汗阿瑪。”四爺大方地應著,一起身,順手接過來一個宮女手裡的茶杯,在三哥這一桌茶幾上找一個位子坐了,還挺自在的樣子。
太子天人交錯,最終在康熙的身邊坐了下來,也裝作認真吃茶的樣子。
文武大臣們齊齊看向康熙:皇上您說句話啊,四爺這小半年嚇死我們簡直,親友被查抄來求我們無計可施,夜裡做夢都是自己什麼錯兒被抓住了,殺頭抄家流放子孫還債一條龍!
康熙感受到大臣們強烈的怨念,摸著胡子,咳嗽一聲,問道:“胤禛啊,……”
四爺放下手裡的銀叉子,站起來肅手聽著:“兒子在。”
分開小半年有點想念,再瞧著兒子這般乖巧的模樣,康熙的心腸就軟了。
“這次監國,可有什麼體悟?”康熙很是委婉,生怕嚇到年輕的兒子。
四爺站著,但見文武大臣們難得的麵容整肅,齊心一致,跟軍營裡頭一般的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後者不懼的,和老父親告狀自己,不禁歎了一口長氣,心想:“辦差的時候,怎麼沒有這般用心?”想起國事,不由得憂從中來,俊眉雙蹙。佟國維、陳廷敬等見他這般年輕,揚威於朝堂之中,耀武於大清萬萬人之前,但竟沒半點驕色,心下複雜的同時,無不深佩。
直郡王猛地站起來,怒道:“汗阿瑪,兒子和四弟一起監國,要問話,先問兒子,兒子是哥哥。”
太子皺眉,暗瞪一眼亂插言添亂的大哥,站起來求情道:“汗阿瑪,大哥兄弟情深,您莫怪。”
康熙點點頭:“胤禔你站在聽著。胤禛,你說說。”
“兒子也有話說,汗阿瑪請問。”胤禔堅持,雖然他也生氣四弟處罰自己的人,可他更生氣這些人對四弟的態度!
太子一眨眼,姿態友好安撫地笑道:“大哥,你等四弟說完,你再說。”你這個嘴巴笨拙的,多說一句多錯一句,你自己沒數嗎啊?!
八爺在大哥身上悄悄地拉他的腰帶,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腳:大哥你真沒有說話的才能,你耐心等一等。
胤禔:“……”迫不得已住了嘴,心裡卻是更怒,人生第一次,後悔沒有好好練習文人的嘴皮子。
此情此景,老父親維護自己,太子暗自周旋,大哥站出來分擔,三哥急得額頭冒汗,年幼的弟弟們都急切地望著自己,四爺不禁眼眶一紅,險些兒掉下男兒淚來。
宛若來到敵軍的最深處,千軍萬馬合圍,刀戟似林,高手如雲,每時每刻都走在刀尖上,他自己什麼都不怕。但他越是艱險,越是能體會一家人顧著自己的辛苦。
“回汗阿瑪,兒子不懂,兒子哪裡做錯了?朝廷幾次修繕河堤,銀子花費無數,卻是水災數次來臨百姓生活困苦,米價高漲,銀子哪裡去了?救災的糧食哪裡去了?國法公義當前,私交為輕情意更是不能提及,包青天親尚可滅,何況友朋?”
這幾句話侃侃而談,佟國維、陳廷敬等均是相顧變色。康熙摸著胡子眼裡含笑:你什麼都沒做錯,這就是天大的大錯。你太年輕,不知道世上大多數人,公正大義都是說給彆人聽的,利益才是自己的。
“可知情理法?情和理占第一?”康熙麵無表情。
四爺一低頭,吸著鼻子,再抬頭,傷心難過道:“汗阿瑪,兒子知道。隻是兒子更不明白,當前的官風如此,等後續之人進入朝堂,也是如此,一代一代重複一樣的情景,何時是個頭?”
康熙的心尖兒顫了顫,因為兒子的話心裡隻有深深地歎息:一代一代人不就這樣?不停地重複先輩們的故事?哎!兒子這麼天真爛漫的性子,長這麼大了也不改,可怎麼辦?
康熙麵容一肅,麵帶自信和希翼:“一代總是比一代好。朕信後人的智慧和進步。胤禛,你也要信。你可知道你的名聲?”
“不錯,朝堂上所以尊稱兒子一聲‘活閻王’,說兒子冷酷無情。”四爺忽然梗著脖子,一副少年人衝動熱血被冤枉的憤怒模樣。
康熙哈哈大笑,心想:難得你小子還有自知之明。佟國維、陳廷敬等見他孤身一人,而在滿朝文武大臣的質問壓製中,居然毫無懼色地表達怒火,這股氣概便非己所能及,無不欽服。
康熙見兒子氣宇軒昂,不自禁的越加喜愛,冷漠威嚴的目光掃視一個大殿的所有人,嚇得所有人一個哆嗦。
“胤禛啊,對待官員們要先教導,要寬容。”康熙語重心長。
四爺感動於老父親的態度,憤慨道:“兒子謹記汗阿瑪教誨。汗阿瑪,胤禛隻是傷心,胤禛隻是查抄了這麼一些,就要官員們開動腦筋用各種方法和兒子爭鬥,他們不做事,不辦差,一心和兒子爭鬥,……兒子以後再要查處貪汙,更難了。”
!!!他們為的就是錢財名利,你給一鍋端了,人家不鬥你鬥誰?可這是自己兒子啊,兒子做的對啊,自己喜歡啊。於是康熙摸著胡子,感同身受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來一抹明晃晃的心疼。
眾人又都一怔,萬料不到四爺竟會直言指斥滿朝文武大臣。康熙道:“難為胤禛了。小子年輕,第一次監國,誠惶誠恐的。”說著話,康熙那龍臉上的的愧疚心疼要化為實質。
此舉好似給予四爺莫大的鼓勵,孺慕地望著老父親,一顆晶瑩的眼淚掛在那雙清亮的眼睛裡,倔強地不落下來。
一抱拳,朗聲道:“汗阿瑪,兒子知道,兒子的名聲,實因兒子耿直不徇私的維護家國大義。然兒子才力有限,不能為民解困,實在愧當‘活閻王’三個字。兒子隻盼天下的官員們、立誌做官的讀書人們,心頭牢牢記著‘上報皇父、下報子民’這八個字,日後名揚天下青史留名,成為受萬民敬仰的真正君子。”
康熙因為他的這句話驚得差點跳起來,再看兒子被針對三堂會審露出來的氣勢,伸手在案上一拍,話到嘴邊硬生生地拐彎道:“這話說得好,你們都聽著。”眾人齊聲答應著:“臣等聽著。”卻是暗暗焦急,均怕康熙顧念父子之情,又被四爺言辭打動,竟認同了他的做派,再要這樣拿住他可就難了。
卻是四爺大聲怒道:“汗阿瑪,他們耳朵聽著,嘴巴說著,其實都幫助那些貪官汙吏奸商們那。這個是誰的小舅子,那個是誰的連襟,同鄉同年的各個有親,就和兒子不親!”
這一下怒火來得極是突兀,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但能站在這裡的,各個都是人精兒,竟然被他發怒,均覺臉上無光,一齊站起身來,隻待康熙發作,立時一起壓製。
哪知康熙仰天大笑:“小子膽子不小。豈不知道,人情人倫乃是天性,你要多加尊重?”
四爺恭敬道:“感謝汗阿瑪的教誨,但兒子也有一句話。”
“且說來。”
“我們大清地廣人多,崇尚氣節。俊彥之士,所在多有。自古以來最是講究‘仁心大義’。貪官們縱然一時錢財逞快,日後定然被曆史清算,那時家破人亡,悔之無及,兒子祈願,每個人行事之前三思再三思。”
寂靜。
靜默。
但見四爺仰著臉,外頭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上麵,一張沒有絲毫瑕疵皮膚白的發光的俊臉上,充滿對未來的希望,飽含期待的激動。
滿朝針對,氣氛凶險,麵對人人磨刀霍霍,卻毫無畏懼,罵天下官員,斥官風不正,傾吐胸懷大誌,不忘蒼生疾苦,一腔正氣悲憫天下每個人,這種無人能及的氣度,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情懷,古往今來有幾人?整個大清兩億五千萬人,能找到幾個人?
欽佩的同時,越發的恐懼害怕:這樣的四爺成長起來,朝堂上真要翻天覆地、日月變色了。
就在琴弦繃緊到了極致,有人要站出來駁斥,立馬就要翻臉展開生死博弈的時候,康熙身體朝後靠了靠椅背,對眾人笑了笑。
“這個老四啊,打小就是最要朕不省心。”龍臉一肅,“胤禛,既然你說的有理有據的,朕給你一個機會,將你這半年辦的事情,挑出來幾件,誰有不同意見,現在就討論辯論,朕給做主,如果辦的不合適,朕來更改。”
本來要撕破臉皮爭鬥了,康熙這態度一出來,頓時人人精神一震。
都是熟讀四書五經的,能站在這裡的,那嘴皮子也是溜溜的,當下都爭著開口。
四爺幼時就有“小話癆”的潛質,雖然為人憊懶不喜歡多言,但吵架辯論自小精熟,眼見十多個官員站出來,氣勢洶洶地對上自己,一通道德捆綁情意壓製孝道哭訴……他舌燦蓮花、舌戰群儒,霎時之間,五六個被他罵的羞愧無地自容,另五六個被他駁斥到啞口無言。他使的正是儒家正宗辯論之術,精通儒家經典,又上輩子一貫有“毒舌”之名,這些官員們如何能敵?唇槍舌戰,言語刀鋒殺人於無形,其精彩程度從所未見,竟有不少官員不約而同齊聲喝采。
四爺向眾人一抱拳,轉了個圈子行禮。這是辯論賽上獲勝後向觀眾答謝的禮節,眾大臣們更是歡聲雷動。
不驕不躁,風度翩翩,收放自如,大高手的境界不過如此。
從進來大殿,一個時辰的表現中,他的一舉一動超越敵對差彆,令對手也喝彩敬佩——依賴的不僅僅是要人震耳發聵的言談話術毒舌秘籍,更有他獨特的人格魅力。
待要成長起來的少年人,安靜地站在清雅如無霧的微風陽光裡,麵帶微笑,恍惚間要人想到一首詩詞:君子匪匪,手若竹翠。膚如凝脂,身頎修齊。參差邂逅,心不吝兮。君子君子,得見即喜。
一件月白色鑲金邊寧綢袍子,宛如一塊無瑕美玉熔鑄而成玉人,靜靜地站在大殿當中,也是豐姿奇秀,神韻獨超,給人一種高貴清華感覺。
康熙胸腔裡鼓動著“吾家有兒初長成”的無儘驕傲,麵對諸位大臣大笑道:“可還有話說?”
眾人苦哈哈哈地笑:如果是麵對其他人,還可以用身份耍賴狡辯,可這是四爺,雍郡王,打小兒的活閻王,皇上和太子一直護著的,今天難得一起鼓起勇氣對上,還敢?
裕親王摸著胡子第一個笑道:“皇上,臣等認輸。”
明珠和索額圖退下去,身為皇上的親舅舅再次抖擻起來的佟國維,第二個笑道:“皇上,臣滿心慚愧。真無話可說了,回家後一定好好反省自己,一日三省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