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晉正領著奴仆們準備出發去郊外,見孩子們鬼鬼祟祟的,打扮的小仙童小仙女似的,還逃學一起做馬車出了府邸,一打聽,驚訝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好久,一手拍著額頭大聲喊著:“爺!”一轉身,命令大丫鬟春梅:“快備馬車,我去看看。”
四福晉要坐馬車趕去富寧安府邸,剛出來正院又聽了腳步。孩子們還可以說胡鬨,她做婆婆的,怎麼去呀?她是又氣又燥又羞得慌,四爺自己當年領著十三弟跑她家去,如今又要孩子們這樣頑皮!
年側福晉來抓孩子們去上課,見到四福晉氣哼哼地甩著花盆底大步走著,去如意齋的方向,和嬤嬤一打聽原因,也是氣壞了,一定是四爺不著調出的主意!氣哼哼地跟著四福晉去找四爺。
四爺在書房,正看六公主、九公主和弘暉……寄來的七八封信件。看到要緊處,收拾好書信抬腳就出去,邊走邊吩咐蘇培盛:“備轎子,去暢春園。”
在門口遇到氣衝衝趕來的四福晉,叮囑一聲:“爺先去一趟暢春園,福晉在家裡收拾著準備出發。”再遇到著急趕來的年側福晉,安撫一聲:“莫要慌張。有事等爺回來。”
四福晉呆呆地看著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和小跑到跟前的年側福晉吐糟道:“這哪裡是放假休息?又去忙去了。”
年側福晉皺著秀麗的柳葉眉,轉身跟著望著四爺的背影,心疼道:“……好歹住到莊子上,衙門的人找他找不到,小事就不管了。”
四福晉並沒有她的樂觀。
前線戰事不停,弘暉等孩子們一天不回來,四爺就不會放心。
康熙六十年七月,準格爾策妄阿喇布坦遣使攜書信至俄國聖彼得堡:如俄國與準格爾訂立反對大清的防禦同盟,準格爾將允許俄國“探礦者”自由過境。俄國遂遣使至準格爾,以沙皇書信交策妄阿喇布坦:如準格爾臣服俄國,俄國可向大清交涉,用聯合武力逼迫大清放棄直接統治準格爾;準格爾應允許俄國找礦,並讓與領土以便俄國建立要塞,保護探礦。策妄阿喇布坦回信給沙皇彼得:寧死也不臣服沙俄。
弘暉疏言:西藏雖已平定,駐防尤屬緊要。他報告了在西藏的大清軍以及西藏地方官員的情況。
四爺去暢春園到半路上,正好遇到康熙派人來找皇子大臣商議的小太監。
康熙在暢春園澹寧居緊急會議,朝議決定,派滿洲、蒙古以及綠旗兵,總共四千名駐紮西藏,由公策妄諾爾布置理定西將軍印務,統轄駐藏兵馬,和碩額駙阿寶,都統武格俱參讚軍務。空布地方的第巴阿爾布巴首先歸附,阿裡地方的第巴康濟鼐截擊準格爾軍回路有功,均封為貝子,……以阿爾布巴、康濟鼐、隆布奈以及DA賴喇嘛的總管紮爾鼐四人為噶布倫,組建西藏官府。至此,西藏官員由朝廷任命,大清在西藏駐兵。裡塘、巴塘正式劃歸四川省,在打箭爐至拉薩沿途設立驛站,接納青海西藏學子前來北京求學。
另有:一經發現沙俄“探礦人”進入大清,格殺勿論。準格爾距離北京遙遠,大清不宜直接管理。暫時保留準格爾部,但要臣服大清。作為準格爾挑起來戰爭的處罰,大清疆域朝準格爾擴張。關於伊犁歸屬、貿易往來、劃旗而治,派理藩院去西部,和準格爾談判。
四爺:“沙俄在波羅的海不斷擴張勢力。三年前,英國和瑞典簽訂條約,規定英國對瑞典進行經濟和軍事援助,幫助瑞典奪回被俄國占領的領土。但由於商業上的利益,英國並沒有采取堅決果斷的措施,阻止俄國在波羅的海擴張,也沒有采取任何實際有效的軍事行動幫助瑞典。而今年,沙俄之所以和大清求和,暫時停止戰爭,乃是因為俄瑞雙方要在芬蘭尼斯塔德城舉行和談,需要武力威逼瑞典簽訂合約。兒臣建議,派理藩院聯係芬蘭、瑞典和波蘭、奧斯曼。針對西藏布防,不光是準格爾窺視西藏,英國法國也在窺視西藏這條通往東方的陸地通道。”
“……這一點,不得不防備。”康熙對此到沒有生氣,站起身,在屋子裡慢慢踱步,“東西方的海路興起,陸路也要開發。這方麵,歐洲人比我們積極。我們不能因為打仗勝利了,就懈怠圖安逸。打仗勝利了,隻是外交最基本的第一步。回來的大軍到哪裡了?”
坐在下方書桌前的高其倬快速回答:“從伊犁回來的十萬大軍到大同了。從沙俄戰場上的六萬大軍,到科爾沁了。”
康熙沉吟片刻,吩咐道:“快馬送信給弘暉一群孩子,要他們走一趟喀爾喀。六丫頭生日快到了,作為代表前去慶祝。沙俄、芬蘭、瑞典和波蘭、奧斯曼的使者都在喀爾喀,順便見一見。”
“嗻!”
高其倬快速鋪開信紙提筆寫信,康熙又感歎:“策妄阿喇布坦,有血性的漢子。當年他父親僧格,全力阻擊沙俄擴張,和沙俄打了四五仗,大勝。……朕也不逼他到絕境,如果他能朝西打下來哈薩克斯坦等地,甚至歐洲、沙俄的領土,朕給他一條生路。朕,寂寞啊。”
站在窗邊吹著清涼的微風,康熙的背影裡透著一股子寂寞。
英雄無敵的寂寞。
微風送來陣陣玫瑰荷花的花香,吹動康熙石青色龍袍的衣擺馬蹄袖舞動,白花花的發辮在陽光下閃動銀光,明黃色的海水江崖圖案襯托著五爪金龍在明媚夏日裡翱翔,一起深沉地訴說一代帝王,打儘天下無敵手的孤獨失落。
四爺:“……”差點沒笑出聲兒來,忙捂住嘴。
在場的大臣們愣了,皇上您這行走風雲的天下第一老頭子範兒,我們服氣的五體投地!
那可不是?登基六十年的一件件大事曆曆在目,全地球東西方古往今來,真沒有比康熙更圓滿更豐功偉業的帝王了,更不要說臣工們老百姓。所以皇上您該矜持!我們跟著您也體會體會什麼是無敵的寂寞寂寞。
四爺抖著肩膀使勁捂住嘴不要自己笑場,其他的皇子們崇拜且羨慕地看著老父親。一陣奇怪的“寂寞”氣氛中,新任工部滿尚書徐元夢大聲咳嗽兩聲:
“啟奏皇上,大清如今的領土越來越大,治理方麵確實有難處。首先還是鋪設道路。但是到了高原地方,道路鋪設的難度越來越大,需要的財物人力更多,遇到的技術困難更大,”眼睛瞄著四爺,“工部研究費用不足,之前四爺要工部研究的新床,……”
徐元夢鼓起勇氣看向四爺,大聲地問:“四爺,新床還要繼續研究嗎?”
四爺一眨眼,對於這位無逸齋老師,教導皇家兩代人的保守派·八爺黨·徐元夢老師,四爺自覺他已經很是寬容照顧了。
“為什麼不研究?若沒有銀子,想辦法找銀子。”四爺語氣嚴厲。
徐元夢嚇得老臉蒼白,委屈的白胡子一翹一翹的:“就算找來銀子,也要花在更需要的地方。怎麼可以先研究新床,這是奢靡用品。”
“若銀子不夠,就繼續找銀子。工部的各項研究都不許停。”四爺掃向工部漢尚書的目光已經變得冷峻。“爺安排好的銀子,怎麼會不夠花用?”
工部漢尚書陳元龍嚇得脖子一縮,脫口而出:“夠用夠用。”
徐元夢一口氣沒上來差點背過去,你們都這樣害怕四爺?
其他大臣看著徐元夢:您老不怕四爺?真不怕您再進言啊?
窗邊,康熙“低落”的心情緩和了,摸著保養得宜的胡子輕輕歎一聲,一轉身,坐回來他的龍椅寶座,好奇地問:“老四,工部研究新床了?”什麼新床要老古董·徐元夢如此反對?
“回汗阿瑪,三年前,法國路易十四國王去世前,為了保證波旁王朝血統純正,家風清白,給兒孫們定製了十張大床,總價值三百萬白銀,定金已付。工部木作處為了達到要求,采用最新設計,最好的栗木,手工雕刻,內部由純金製成,重量超過200磅。外麵塗層部分裝飾214斤純金,在床頭板上鑲嵌了多達40斤鑽石和各色寶石。床上還配有最好的絲綢和棉。因此,兒臣認為,我們目前的床的款式略保守,奢華性技能性需要提高。八弟,你來說說。”四爺隨意的目光看向胤禩。
胤禩一個激靈,憤怒不敢言地瞪著混賬雍正。
康熙因為他們的眉眼官司來了興趣,看向胤禩:“老八,你也知道?”
眾人都看向八爺,蕭永藻好奇地問:“是不是八爺也參與研究了?臣等記得,八爺以前也喜歡研究美食醫術。是要在新型床上加上醫術效果?”話音一落,他自己先激動了,其他人更心動了——都是老頭子,誰沒有一個胳膊腿酸疼的身體毛病?到了他們這個地位,多活一天就是享受一天,誰不想長命百歲呀。
胤禩躬身看向康熙,咬牙道:“回汗阿瑪,兒臣知道一點點。那新床,……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比忙碌了一天之後倒在自己的床上更誘人了,一生要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床上度過。在這種情況下,選一張好床就至關重要了。我們工部目前的床,絕對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床,躺在上麵的感覺就像是躺在天空中的雲彩上,讓人放鬆快速消滅疲勞,內置香薰和音樂、燈光……功能能創造出仿佛仙境般的睡眠環境,更有醫學原理,完全符合人體健康需要,因為是定製床,因此最是符合定製人的人體脊柱……”
康熙聽著他的車軲轆,越發心癢癢,擺擺手:“到底是什麼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胤禩的身上。胤禩瞄著混賬四哥悠哉品茶用點心的憊懶樣子,氣得臉通紅,卻又不得不搭話。
“汗阿瑪,兒臣,兒臣說了,你們彆笑,彆,彆生氣。”
康熙一瞪眼:“你再不說朕要生氣了。”
胤禩不由緊張地咳嗽兩聲,磕磕絆絆地說道:“兒臣……兒臣聽四哥的話,最近在木作處幫忙……最近研究的床,分為三類,一類養生睡眠,代表傳統;一類代表未來,是當前世界上最高科技的床,它擁有多達16項最新科技配置;一類,一類,……最符合陰陽調和,那啥,周公之禮。”
咳咳!
大殿裡此起彼伏的咳嗽聲不斷。
尷尬,真尷尬。
四爺您怎麼能研究這個羞羞臉的床那?雖然吧,雖然吧,我們都好奇呀,都想要呀,都心癢難耐呀心火升騰呀……
胤祺激動的臉發紅,張口就要詢問,被四爺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胤祺鼓著眼睛使勁地朝四哥表達他的心意:四哥!我要!我要!
我要!我要!滿大殿都是無聲的呐喊。坐在首位的康熙儘量板住了老龍臉,拿出來公事公辦的態度,威嚴地問:“研究進展怎麼樣?為什麼說銀子不夠?”朕有銀子,儘管拿去!康熙目光炯炯地看向老四。
我們都有銀子!大臣們使勁地朝四爺拋媚眼。
四爺:“……”爺真是正經人。嗯,今天的龍須酥真好吃。
胤禩咽咽唾沫,腦袋裡回憶四哥的構想,眼睛發直,乾巴巴地說道:“根據研究院的最新科學研究,四哥打算製造新型機械人、機器腦。構想是,是……將來有一天,誰購買了我們的床,誰就有一個和床的鏈接,不管和床的距離多遠。人沐浴後躺在床上,床會自動加熱到調好的溫度,自動按摩,自動檢查人體狀態,跟中醫把脈一樣,再彙報給床上的人。如果……如果,人在千裡之外,床上躺了其他人,也……也能收到彙報。嫦娥也無法拒絕下凡的誘惑。”
胤禩艱難地說完了。
他自己臉紅紅地低了頭。
幾百年的老鬼也撐不住這樣羞羞臉的床。
光是自動加熱這一條,要人光想著就渾身發酥發軟了。
康熙和其他皇子們、大臣們,進來倒茶續點心的太監們,齊齊傻眼了。
這是什麼樣嫦娥仙女兒也沉淪其中的神奇的床?
胤祺瞅著四哥吃點心,趁機問道:“八弟,床怎麼彙報?你學學。”
胤禩頭也不敢抬快速回答:“主人您好,床墊於熄燈時分開啟,預熱功能一檔,按摩功能三擋,傾斜度九十度……。主人您好,弧度喜好設定更改成功,檢測到您的身體機能良好,請繼續保持。主人您好,重新檢測到您的身體機能從四十歲增加到六十歲,衰老速度過快,主人請注意養生。”
萬籟俱靜。
除了微風依舊吹進來,送來陣陣花香、吹動人的衣角。除了四爺動作優雅,眼睛眯眯成一條縫幸福地用著剛出鍋的熱乎乎的小點心,整個大殿那畫麵靜止的,人的呼吸都不可聞了。
為了保證波旁王朝血統純正,家風清白,……這原來是,是為了抓奸情,防止皇後、情婦在床上偷情用的!
這頭皇後在寢室拉著小鮮肉情人上床,那頭遠在書房的中年國王收到愛床的彙報,您的身體機能從四十歲減少到二十歲,這得該有多抓馬啊!
這一天以後,工部的人就經常,偷偷摸摸地收到各方送來的白花花的銀子,送銀子的人大方言說不要股份不要利息都不要還白送的,隻求工部快點兒研究,缺銀子就喊一聲。
工部官員人生頭一次知道,天底下真有掉餡餅的,真有人白送銀子的,這滋味兒,真,有點複雜。
滿洲理學大家·徐元夢老師氣得坐在工部門口直喘粗氣,氣勢洶洶地堵著大儀門,嘶啞著嗓子大喊:“我們工部不缺銀子!”可他人老體弱,抬著箱子送銀子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廝,放下箱子就跑走了。他老胳膊老腿的他也追不上。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徐元夢瞅著一箱一箱白送來的銀子,氣得老淚縱橫,青筋暴起的老年手氣急敗壞地拍著大腿,啪啪作響。
這些位高權重的老頭子,為什麼如此積極這項研究?和路易十四國王一樣啊,為了保持家裡血統純正啊。這個純正不是指什麼貴族血脈,是指的保證是自己的娃。為什麼他們會擔心妻妾生的孩子可能不是自己的娃?因為他們有的自己偷人老婆閨女,有的六七十歲了納十八歲小妾小妾還有孕了,接觸過長子次子三子不等。這要光接觸自己的兒子還好,萬一接觸哪個小廝侍衛那?
更不要說那床的舒服度了,嫦娥也忍不住下凡人間啊的美妙!想要!太想要了!巴不得現在就要!真饑渴!
什麼你說滴血認親?那多傷感情呀。再說了,就滴血認親那點門道,就憑他們的學識早識破了,想要什麼結果出來什麼結果。不說兩個人身上滴出來的血,就是人和牛馬的血也相融那,有啥稀奇的?
再說了,光是偷情這一項,就要天底下所有男男女女不能忍了。
是的,不光是有錢的男子給工部送銀子,有錢的女子也給工部送銀子。
這消息也不知怎麼傳出去的,反正一天之間,傳遍四九城各個高門大戶,在貴人士紳富豪之間展翅高飛向大清國的各個省份州府。
四爺微微一笑,領著一家人去青蓮苑避暑悠閒,深藏功和名。
暢春園,清溪書屋,經過一天一夜的緩和,康熙終於從震驚中回神了,但是已經被自家的老四折騰的新床折騰的又氣又惱又無奈,滿心喪氣。他用了一口荔枝酒感覺呼吸順暢一點點了,四仰八叉地將自己扔到榻上,無力地睜開眼睛,含糊不清地說:“叫……葉桂進來診脈。”
葉桂來了。康熙揮手讓殿裡的人全都退了下去,才慢吞吞地轉臉向葉桂說:
“小桂子,朕知你醫道精熟,想問問你……到底,朕還能活多久。你,你不要怕,說實話。”
葉桂伏在地上叩頭出血,哽咽著說:“主子怎麼這樣說?主子已經休養好了,隻要不勞神,聖壽還長著呢。”
“生死大關,誰也逃不過去。……你也不要有俗人之見,生生死死,本是尋常,何須忌諱?”
葉桂聽出來了。皇上這話,真不是生病的口氣,簡直真成了平常心了。葉桂隻覺得心如刀絞。他流著淚抬起頭來,伸出右手一個手指。
康熙眼中一亮:“一年?”葉桂搖搖頭。
“是,一個月?”葉桂還是搖頭。
康熙的眼光暗淡了:“那麼,隻有一旬了。”
葉桂沉穩地說:“不。主子若能安心調養,熬過一年,闖過兩年風險,則還有十年聖壽。過此,臣不敢妄言……”
康熙聽了這話,心中略感欣慰:“……你們四爺折騰的新床,你聽說了吧?”
葉桂是何等聰明啊。工部要研究新床,太醫院也配合著那,目前有關新床研究引發的暗潮湧湧,他更看穿了,怎肯放過這銀子充足的大好研究機會呢?連忙回答道:
“皇上,奴才聽說了。太醫院也在全力配合著研究。這件事牽扯到的一點兒倫理人情,一些保守派老臣很是反對這項研究。但皇上您聖明,那滴血認親一向隻是糊弄人。那新床還能比滴血認親更準?床隻是床。那人要偷情,非得在床上嗎?牆角旮旯草垛子哪裡不成?”
康熙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說:“你說得對。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反對?”
“因為他們這些理學家們,認為新床會造成很多抓奸,破壞家庭和諧。反正他們都覺得,大被一蓋就是一家和睦,什麼破事都不應該被捅出來。還說怕事情鬨出來,影響夫妻感情,鬨合離休妻。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親什麼的。說新床研究是離經叛道。可是皇上,他們都朝工部送銀子那。”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偷情的?大多都是本分人。”康熙哭笑不得。“上次你說,血液研究,進展怎麼樣了?”
“有進展了,人體的血型大體分為四種,甲乙丙丁。並不是父子、母子、兄弟姐妹就一定是同種血型。相反,陌生人可能是同種血型。”
葉桂表情驕傲,老眼裡都是對未來的期待。
“皇上,奴才還想深入研究。八爺說,血液、細胞,後麵可能更細的劃分,一花一世界,一個細胞一個世界。可能細胞研究出來了,就能找到準確的血脈鑒定方式。正好現在工部銀子多的花不完,四爺說銀子大力供應太醫院那。”
“嗯,你繼續研究。朕就是擔心啊,你們四爺太能折騰了。那真是離經叛道啊。理學家們沒有說錯。朕也想罵他!”
葉桂忐忑不安地看著皇上。皇上您啥個意思?要四爺停止新床研究?
康熙卻是起身,坐起來,表情傷痛地說道:“你們四爺這樣折騰,朕哪裡能放心他?朕需要更多時間,進一步安排後事。所以才找你來問問你,朕還有多少時間。朕啊,是幾輩子欠他的債沒還囉。”
葉桂不敢接話,低頭看地磚。
康熙也隻是抱怨兩句,不需要他回答。他站起來,自己對鏡子整理整理亂掉的頭發,又問:“老四的身體怎麼樣了?”
“四爺的身體好著。前兩年有累到,這段時間的調養很好。隻是,奴才也囑咐四爺,喝酒要控製了。臣知道四爺自己控不住量,和四福晉,雍親王府的小主子們,都說了。”
康熙轉身的動作一頓,好一會兒,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葉桂雖然說康熙最少隻有一年多時間,但他給康熙的信心還是滿大的。這幾個月的調理下來,康熙的心情和身體基本康複,也能上朝處理政務了。這天,他正在湖邊散步,太監來報,說八爺遞了牌子,要進宮請安。康熙隨意地一揮手說:“不見。朕剛剛好了,他這經常生病的,免得過了病氣。”
四爺正在為康熙調配藥酒,聽了這話勸道:“汗阿瑪彆生氣,八弟既然來請安,一定是好了的。您且見一見。”
“老四啊,你就是心軟。好吧,叫他進來。”
旨意傳出去,好大半天,胤禩慢慢騰騰地進來了。不是他故意拖延,而是路上耽擱了。他一貫是人緣好的,愛交往人的,從府邸到暢春園的一路上,官員、侍衛、誰見了他不請安問好呢,聊幾句呢?一進園子,他習慣性地見誰都要打招呼,對誰都說幾句關心體貼的話。一來二去,他能不耽誤功夫嗎?
胤禩來到清溪書屋院子時,四爺正侍候皇上服用今天份的藥酒呢。胤禩打千兒行禮,退在一旁,等康熙用完了藥,漱了口,這才重新行禮:“兒臣恭請汗阿瑪安。”
康熙向下瞟了一眼說:“起來吧。聽說你前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如今怎樣啊?”
胤禩誠惶誠恐地回答:“回阿瑪,兒臣不過是淋雨得了風寒,不敢勞皇父惦記。隻是昨兒突然聽說明天的早朝取消,不知道原因。兒臣心裡擔心,故而前來探望汗阿瑪。”
康熙對他的孝心,根本不信:“哦,聽說早朝取消,猜測是不是朕病了,你就來請安了?這是父子至情嘛。朕前些日子賜給你的藥,後來你說不大合用。朕也鬨不清你到底該用什麼藥,所以也不敢再賜了。”
胤禩聽話音不對,忙說:“皇父此言,兒臣不敢當。從來隻有‘父有賜,子不敢辭’。兒臣很是感激汗阿瑪的關心賜藥。”
康熙微微一笑:“你呀,向來比老四會說話。人說老四守禮,可他一開口就能氣得朕牙根癢癢想揍他。你素來靈利、寬厚,朕心甚慰。既然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多勞動自己了。朕身體很好,無需擔心。”
胤禩這次進宮,真隻是想親眼看一看,老父親的身體如何了。自從六十大慶後,康熙一直不查隕石賀禮的事情,還無端地處罰了這麼多官員,他摸不清康熙的套路,這是上輩子沒有的情節呀。胤禩越發不安,明知道這次來請安要挨罵,還是來了。康熙呢,心如明鏡,對他也試探著。所以,這爺倆一見麵,就鬨了個擰巴,話不投機半句多。不過,康熙是保養自己一般不生氣了,胤禩是怕再挨諷刺。此刻,聽老父親的語風要攆人了,連忙說:“是,兒臣知道了。請汗阿瑪多保重。”說著,就跪下行禮。
康熙也會挑理兒:“怎麼,你剛來,就要辭去嗎?”
胤禩心中一驚。哎!你老人家不是要攆我走嗎?可這話他不敢問出口,隻好說:“兒臣想進宮去給母妃請安。”
“那好,你去吧。”康熙呆呆地望著出門遠去的老八,長歎一聲說:“唉!朕以前呀,是真的很看好他。……胤禛,你先回去,青蓮苑距離暢春園近,晚上還帶著孩子們來春暉堂一起用飯,你皇祖母、皇額涅等人都一起來。朕這會子感覺很好,去散散步。”
“好嘞。”四爺答應著,起身,上前兩步,扶著康熙站起來,送他出門。
一個特製的大轎,抬著心情頗好的康熙,轟轟隆隆地走在暢春園的大道上。路過的蕭永藻上來轎子伺候著。康熙坐在轎中,隔著轎窗,向外眺望。夏日天氣,湖色碧藍,鴨頭戲水,翠柳如煙,百鳥爭鳴,好一派明媚的夏光!可惜的是,朕不知還能享受多少日子。再往遠處看,在一片蒼鬆翠柏的掩映下,隱隱可見集鳳軒的屋簷,那正是胤礽曾經讀書的地方。在集鳳軒的南邊,是西花園,是胤礽一家人曾經住的地方。胤礽啊……可以放去鄭家莊了。這一件大事情了了,康熙的心裡好受很多。可一想起葉桂那句“熬過一年,兩年風險……”的話,康熙心中不覺淒然,隕石賀禮的事情要朕不敢有任何僥幸,需要安排事情更多,一年的時間,能要朕將心中想的事能辦完嗎?
車駕過了澹寧居,前邊便隻有小路了,不能行車。太監們連忙抬了一頂轎攆來,康熙上了轎攆,穿花拂柳,七繞八繞的來到一個草堂門前。
蕭永藻侍候皇上多年了,還從來不知道這暢春園裡竟有這麼一個隱秘的院落,隻見這院子坐落在一大片高大茂密的竹林楸樹之中,稍微站遠一點,根本就看不見林子裡有院落房屋,門口也沒侍衛,很有一種神秘的感覺。他正想跟著轎攆進去,卻聽康熙說:
“你先回去吧。”
蕭永藻被攆走了。裡頭出來四個大力太監,抬轎的太監也被他們替換了。他們接過轎攆,把康熙抬進了草堂。院內,土牆茅舍,小門紙窗,沒有任何假山、水榭之類,滿院俱是鬱鬱蔥蔥的鬆柏,勾枝掛葉,和外頭的竹林楸樹互相呼應。一條長滿青草的石板小徑,通向院中唯一的房子。正門門楣上掛著一個匾額,上麵是康熙親書的兩個大字“無名居”。
太監們安置康熙在屋裡鋪著毛毯的涼榻上躺好,也退了下去。方苞來到跟前行禮,一起身發現康熙麵色好著,身體也好了的模樣,強忍心頭的悲痛說:
“皇上,這些天把奴才嚇壞了。皇上口述的文稿,都在奴才的手中,卻一直不見皇上前來。”
康熙心事沉重地說:“唉!朕就是惦記著這件事兒,才一好起來就來這裡的。你,你把那東西都取出來吧。”
方苞聽命,來到一座很大的落地自鳴鐘前,一按機關,大鐘移位,露出了一個貼明黃簽的大櫃子。方苞小心翼翼地打開櫃子,把幾個月來記錄的文稿捧了出來。足有一尺多厚,連康熙都吃驚了。方苞把文稿放在榻頭小幾上。康熙輕輕地翻著,看著。每冊下麵,都加蓋了康熙隨身攜帶的、隻在密詔上使用的“康熙辰翰”的印璽,以作憑證。
方苞在一旁小心地說:“皇上,這部書囊括了皇上一生的光輝業績和家規訓誡。可否取一個名字?”
康熙慘淡地一笑:“後世人自會給取名字的,何須我們來操心?方苞,你今日就依著這部書,為朕正式地起草傳位詔書。嗯,不必多,有三萬來字也就行了。”
方苞驚呼出聲:“三萬字?”
“三萬字。”
方苞想象一下皇子們跪著聽三萬字的傳位詔書,趕緊晃晃腦袋:“是,臣鬥膽請旨,皇上心中內定的繼承人,要不要寫進去?”
康熙似乎是沒聽見,又似乎是不想說這個話題,卻突然問了一聲:“方苞,你在這草堂裡,待了多長時間了?”
“從六十大慶後的第二天,三月十九到如今,三個多月了。”
康熙感慨萬千地說:“你是一代鴻儒,一直一身布衣跟在朕的身邊,如今又有了被貶斥的名聲,朕對不起你呀,你,你願意出去做官嗎?”
方苞連聲推辭:“不不不。奴才能侍候皇上天年,心願已足,不想當官。當此主憂國疑之時,奴才也不願離開皇上一步。”
康熙沉著地說:“主憂是真,國疑卻無。這些年來,皇子阿哥們為爭皇位,眼睛都紅了。連朕都害怕。可是為了萬世江山著想,怎麼也得慢慢地操辦傳位大事!”
方苞明白了,皇上已經有了決定和實施計劃。他瞧著皇上麵露疲憊之色,體貼地說:“皇上,先請歇一會兒吧。”
康熙不敢硬撐,如今他比誰都珍惜自己的身體。他躺在榻上閉眼養神,方苞給皇上蓋上一個毯子,自己在一邊方桌上開始準備毛筆紙張。
至於康熙到底選擇了哪位皇子做繼承人,方苞聰明過人,其實心裡早就猜出來了。可是,康熙不明說,他當然不敢多問。他一個布衣,能親眼見證這樁千古大事,並且參與其中,已經是萬分滿足且激動了。
康熙小睡了一會兒,再醒來,精神恢複,眼睛裡隱約有了神采。他起身,快步來到方苞麵前,神色嚴峻地說:“方苞,從今天起,你的人身安全和隱秘必須保證。朕有空時,來向你口述詔書,你代朕記錄、潤色。朕不來呢,這裡的藏書多著呢,全是珍版秘笈,你隻管翻閱。不過,你每天必須隻待在這草堂裡,和之前三個月一樣不得外出。如果你出了一點差錯,透出一點口風,朕可就難以維護你了。”
方苞聽得心驚肉跳:“皇上,臣……臣……全力而為。”
康熙嚴厲地說:“這事關係著大清的江山社稷、基業傳承,朕當然要設法保護你。不得已時,恐怕還要采用一些非常措施,你要心中有數。好了,朕要去前邊接見大臣們了。”
方苞趕緊行禮:“恭送皇上。”
方苞在無名草堂裡奮筆疾書,每每康熙過來口述,他都萬分震驚於康熙的帝王心術。可朝野上下,有誰能知道康熙的深意呢?流配王掞長子,革職馬齊,貶降了張廷玉、施世綸等人,已經使京城官員,人人自危,個個心驚了,可是更嚴厲的處置還在後頭呢!
過了七月,一道接一道的聖旨傳下,從京官到外省的總督、布政使,凡是平日政績卓著、賢名遠揚的,紛紛受到處分。有的革職拿問,有的貶官為民,連無逸齋老師徐元夢、兩江總督噶禮、閩浙總督郝壽也以“玩忽職守、貽誤軍機”的罪名,被革職拿問,押送進京下了刑部大牢。大清國上上下下的官員,都噤若寒蟬,惶惶不可終日。他們不明白,皇上老佛爺到底哪裡來的邪火呢?
從前,康熙處置大臣是十分慎重的,仁慈的、寬大的。總是先交六部商議,提出處分建議,皇上看了,駁斥回來再從輕議,幾經周轉,才能定下。可是如今,事先不透一點口風,事後不留一點餘地,獨斷專行。在過百名受到嚴厲處分的人中,隻有一個人最幸運,那就是方苞。都說他被趕出了暢春園,卷起鋪蓋回家了,難得的落個落葉歸根。
大臣們猜來想去,終於明白了。哦,皇上這是真“老”了。人有聰明愚笨天賦不同,人還有一個年輕衝動,人老如賊。唉呀呀,國家剛打完仗,急需休養生息之際,皇上老佛爺又得了這失心瘋,這可怎麼辦呢?
四爺看著三哥、五弟一乾兄弟們來找他訴苦,都是又愁又急,他沒心沒肺地拿出來富貴閒人的架勢,專心休養身體。前些日子康熙說青蓮苑小了,新賜青蓮苑隔壁的朗吟閣,給他做書齋。四爺不去暢春園孝順長輩們,就呆在朗吟閣避暑,那個叫清心寡欲、生活恬淡,與僧人道士談經論玄,不問榮辱功名。
這一天休沐日的午後,從三爺胤祉到十七爺胤禮都來了,四爺擺了兩桌酒席,兄弟們實在是擔驚受怕加上辦差不順,壓抑的太久了,一頓悶酒灌下去,很快都醉了。
胤祉拉著親親四弟的胳膊大倒苦水:“幾個月來,戶部、吏部、刑部……的人馬幾乎全換了人。能乾的全被貶斥了,剩下的都是嘻嘻哈哈的老好人,或者是疲疲遝遝的官油子。這差我們可怎麼辦呢?可我們生悶氣白搭。我就那天沒忍住給徐元夢老師求情,汗阿瑪劈頭蓋臉地大罵我一頓,我這心裡苦啊。”
胤祉氣苦地拍打胸口“砰砰”響。四爺嬉笑地一攤手:“三哥,你看看弟弟如今……”
“四弟,三哥知道你心裡更苦。你一貫喜歡做事,這下子,什麼差事都沒了。”胤祉抱著弟弟,那是真傷心了。“我們這才是患難親兄弟啊。”
四爺:“……”
四爺想說,你放寬心,儘管和我一樣寄情山水,佛音清歌。可是胤祉誤會了他的意思,晃晃悠悠地起身,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紅著臉大著舌頭安慰道:“四弟你放心,汗阿瑪隻是暫時生氣,汗阿瑪一定會看到你的孝心,重新給你差事的。”
“汗阿瑪生氣四哥什麼?”胤祺端著酒杯靠過來,鬱悶地看著四哥:“昨兒我又給四哥求情,又挨了汗阿瑪一個大白眼,說四哥見天兒淨瞎折騰,我說‘不就一個新床嗎?那汗阿瑪處罰四哥沒了差事,是新床事情之前。’汗阿瑪給踹我一腳攆我滾。”
對麵胤祐趴在桌上大著舌頭哭道:“四哥,你說汗阿瑪到底怎麼了?汗阿瑪連你的差事給罰沒了。”
隔壁桌的胤裪站起來大喊:“這,這,這太不可思議了。把能乾的官員拿掉,公事已經辦不成了,又把四哥也處罰在家,皇父到底要做什麼?汗阿瑪還賜給四哥朗吟閣,這是鼓勵四哥念佛修道?我這些天簡直驚呆了。”
懷疑一個人的時候,看什麼都是疑點。連康熙賜給四爺朗吟閣,落在兄弟們的眼裡,也是失心瘋了的表現——皇父難道想毀掉這江山嗎?胤裪不敢往下想,可也不敢去皇父那裡問,隻好待在家裡生悶氣,借著今天的機會發泄一二。他這一發泄不要緊,拎起來桌上的酒壇子對嘴就灌,灌完就身子一歪鑽了桌子底呼嚕震天響。
胤祚默默地吃菜,味同嚼蠟。如今的情形,連他也沒有把握了。他心情悶,卻生怕和四哥訴苦要四哥更難受,可情緒壞總要有發泄,他身邊的人都被他訓斥或者責罵,連用心照顧他的六福晉,也跟著不明不白地受了搶白。
四爺感動於兄弟們的情意,一隻胳膊摟著一個胤祉,一直胳膊摟著胤祺,對胤祐、胤裪說道:“相信汗阿瑪。”
這還怎麼相信?
可作為兒子,勸說不成,隻能灌酒。
胤禩環顧一圈兄弟們悶頭喝酒大聲嘶吼的瘋狂,混賬雍正躺在躺椅上慢慢品著美酒,在心裡冷冷一笑。雖然他不知道老父親到底要發什麼瘋,但這不重要。老父親再鬨還能鬨多久,還能活多久?關鍵還是兵權!兵權!
混賬四哥打算要胤祥什麼時候回來那?
走海路偷偷回來?
胤禩眯了眯眼,心裡有了計較,放開自己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放任自己醉倒。
珠履少年初滿座,白衣遊子也從公。狂拋賦筆琉璃冷,醉倚歌筵玳瑁紅。所有皇阿哥們都醉倒了,蘇培盛領著人進來灌醒酒湯,抬著去榻上休息。此時天剛傍晚,四爺還在慢悠悠地品酒,吩咐大海:“畫院的高其佩、焦秉貞、還有那郎世寧來了嗎?叫來畫畫兒留著做紀念。將奧斯曼皇帝送來的服飾拿來,爺打扮上。”
大海麻利地應著:“畫師們都來了,都在前院等候。奴才立即要他們進來。爺,剛福晉又來說了,您今天可不能喝醉了。爺,奧斯曼的帽子很高很沉。”
“爺沒醉,儘管拿來。彆聽你們福晉的,聽爺的。”四爺迷瞪眼,執意要玩變裝要喝酒。大海還在猶豫,實在奧斯曼服飾過於有“特色”,四爺卻起身自己去後院換衣服了。大海趕緊跟上。
四爺換好充滿異域風情的衣服,回來躺著躺椅繼續喝酒,一邊三個畫師在觀察在畫畫兒。大浪前來行禮通報說:“爺,富寧安大人來了。”
“快請進來。”四爺立即起身相迎,到院落門口正好迎上福寧安。福寧安發現四爺手裡還拎著一個紅釉青花壽桃紋酒壺,穿的,穿的是什麼?金色的帽子一尺高!看著就沉的嚇人!還有這身誇張的奧斯曼大維齊爾白色袍子!
富寧安抽抽嘴角。
四爺見到親家到來很是高興,拉著他的手進來院子:“還有好幾套服飾,你要不要穿上?畫師們正在畫畫,正好,你也畫上。”
富寧安跟著進來打量院子裡的場景,越發無語,布置的這般充滿山野清雅的仙境,天底下所有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庭院裡,居然到處放著長榻躺著坦胸露腹的酒鬼·皇子。再看身邊這位親家,算一生繞遍,瑤階玉樹,如君樣、人間少。但,這也是一個酒鬼!
還是一個喜歡變裝打扮的,奇怪嗜好的酒鬼。
咳咳。四爺摸摸鼻子,尷尬道:“爺隻偶爾小酌幾杯。弘暉不醉酒。”
富寧安咬牙表態:“四爺,好男兒哪裡能不醉酒?臣都明白。”
四爺在驚喜隻餘含笑:“你果然最是明白,爺還怕你說弘暉和爺一樣喜酒那?”
笑意盎然,執著富寧安的手道:“接到你的詢問,我想了兩天兩夜也想不出怎麼回你的書信才好,正要去找你,你卻親自來了,我們果然心有靈犀。”四爺眉目間皆是清爽,“可惜弘暉還要等秋天才能回來,不能親自去打大雁。這聘禮的事情,你可不能要求再縮減了。弘暉的大婚是大事,他後麵還有弟弟妹妹們呢,他的禮儀規格縮減,後麵怎麼辦?”
有什麼要緊呢,孩子們過的幸福最重要。
其時中庭裡一棵老桃樹正開得花朵燦爛如雲蒸霞蔚,風吹過亂紅繽紛,漫天漫地都是籠著金燦燦陽光的粉色飛花。
正殿軒窗下,四爺吩咐蘇培盛抬來一個箱子,鄭重其事取出一樣物事。
此壺用老紫泥泥色奇美,呈六方形,壺身、流、蓋、鈕、底、頸皆呈六方,曲折合宜尺度,六方條把圈成環形,六方流二彎向上秀美,榫接流暢,壺頸裝飾六方雲肩線,蓋覆而折,仿若官帽,鈕六方狀似珠圓,平底乾淨利索。
宜興紫砂六方壺。
四爺送壺到他的手裡,清亮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聽說你喜歡喝茶,最喜歡用紫砂壺。爺要工部的窯燒的。特意要柿形壺的把子做圓些,嘴子放長。一方抵十圓,一壺送親家。”
仿佛刻在心上,字力似要穿透心肺。每一個字都聽得那樣清楚,又像是都沒有聽清楚,心尖上綿綿的軟。富寧安心懷激蕩,像是上次回來路過黃河去觀潮,黃河潮水洶湧如萬馬奔騰滾滾而來,說不出的震動歡喜,眼中滲出淚來,心中隱隱漾起悲意。
富寧安望著四爺手裡的壺,垂目道:“奴才是臣,這樁指婚是小女高嫁。四爺明明對這份指婚不樂意,四爺何需如此?”
四爺鄭重搖頭:
“爺有一點點,心疼一對小兒女將來可能會有的孤立無援。但爺發自內心地認為,這門親事是天作之合。這也是爺最真切的心意。之所以送份心意,是表示歉意和誠意。孩子們去看他們的嫂子,都很是高興。福寧安,你的女兒很好。爺這幾天派人簡單打聽一二,汗阿瑪的指婚向來都是好的,你的女兒尤其的好。爺很感激,你將她養的這樣好。”四爺語帶濃濃期許:“富寧安,這世間,爺的心情,想來你最明白。我們都希望孩子幸福,比我們還幸福。”
富寧安默然,四爺能打聽出來,他的鬆格裡在關外親手殺了一群盜匪窩,不奇怪。四爺的性子,也確實喜歡這樣勇敢的女孩兒。他無聲無息的笑出來,雙眼攀上四爺的瞳孔,牢牢的看著他眸中自己的身影。四爺亦不做聲,目光凝在富寧安臉上,雙瞳黑若深潭,不見底,唯見富寧安的身影,融融地漾出作為親家的真心意。
窗外是開得如雲錦樣繁盛的桃花,粉紅芳菲凝霞敷錦,秦晉之好,金蘭之交,情深似海。
可這都是錯覺!四爺是誰?活閻王!
活閻王身上不倫不類的奧斯曼白袍上的熏香如鼻端,富寧安的神誌越發清醒。他恍然想起來,也是這樣美麗粉粉的桃花樹下,小女兒鬆格裡的臉緊貼著自己的肩胛,緊緊擁抱著自己,那樣緊,緊的要他感到疼痛。鬆格裡哭著呼喚“阿瑪……女兒該怎麼辦……阿瑪要怎麼辦……”
“四爺,臣隻忠於皇上。如果有一天皇上百年,臣隻忠於新皇。今天前來,是告訴四爺,臣打算在小女大婚後,請求去巴裡坤和吐魯番駐軍,遠離朝堂。”
四爺笑了,放下手裡的茶壺在小幾上,四爺發誓般地承諾:“福寧安放心。爺也隻忠於汗阿瑪。將來也隻忠於新皇。”
富寧安不顧君臣禮儀直勾勾地望著四爺的眼睛,這雙要一般人不敢直視的深邃眼睛,眼睛裡一片清朗坦然,帶著絲絲縷縷愉悅頑皮的笑兒,忒是孩子氣。
富寧安臉上肌肉抽動,到底是什麼也沒說,離開了——彆人都說四爺是孤臣、孤王,沒有爭奪皇位的野心。可富寧安在戰場上屍山血海裡滾爬出來的人,憑直覺,他不信。
四爺心說,你彆不信啊,爺從來不撒謊。四爺派人將禮物給富寧安送到他家去,順帶還有五個箱子,都是四爺親自挑選出來的最好的瓷器,富寧安一定會忍不住收下——後人可是說了,世界瓷藝吏上登峰造極的單色釉瓷器非雍正朝莫屬!四爺很有自信!但四爺也沒想到,富寧安看到這些瓷器的微妙心情。
在工部官窯裡燒製的那麼多精美單色釉瓷中,四爺這位錚錚鐵漢,卻對胭脂紅這種釉色有著特殊的嗜好,因此而幻化出粉紅、胭脂水、胭脂紫等釉色瓷,偏偏彆人燒出來的單色釉又土又醜又低俗。四爺燒出來的單色釉那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高級大氣明麗。或許,正因為這種色係所散發出的青春與活力的氣息,正是四爺內心世界的真實寫照吧……富寧安默默想著,身邊鬆格裡一歪頭納悶地問:“阿瑪,四爺是不是要您煥發青春,老來得子呀?”
被說中心事的富寧安猛地咳嗽兩聲,目光瞄著福晉的大黑臉眼神發虛,辯解道:“怎麼可能?四爺哪裡會有這樣的心思?頂多在我們的親友裡麵,選一個孝順有能力的孩子過繼給我們家。福晉!福晉!彆打臉彆打臉,我真沒有再納妾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