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兩個字一出,一切都有了解釋。
為什麼會出動最高領導天團。
為什麼老周和段長都趕了過去。
為什麼老曾會笑成那樣。
因為他們一中,已經蟬聯了兩屆榜眼。
上一屆被附中拿走,上上屆是新才實驗。
最可惜的,是兩次都隻差了一分。
就跟命似的,明明聯考成績都要出類拔萃一點,可到了高考,就總差那麼細枝末節的一分。
這屆結果尚不知,可估摸著也懸。
直到顧戚出現。
太穩了。
哪怕是經驗再豐富的老教師,都很少見過這麼穩的學生。
顧戚的穩體現在各方各麵,成績隻是他最直觀的表現之一。
“不出意外,這次第一還會在一中”,這是顧戚進一中之後,各校老師私底下最常掛在嘴邊的話。
尤其在各種大考之後。
不說鎮安一眾學校,就連其他省重點的學生,都知道顧戚“狀元預備役”的名頭。
可在顧戚競賽成績出來之後,了解情況的,心底基本就有底了。
這樣的成績,保送是板上釘釘的事。
包括一中一群領導。
所以在顧戚說出那句不一定選擇保送的時候,曾宏一個電話,能來的就全來了。
他們一中建校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見一個學生不想保送的。
尤其還是顧戚這種情況,不用參加高考,直接保送,保送的還是國內最高學府。
顧戚參加高考,對於學校來說,是絕對的好事。
保送雖然也是成績之一,但更多的,是基於學生自己。
但一個“狀元”頭銜,給學校帶來的效益,是遠勝於一個保送生的。
可他們卻從來沒想過要顧戚去參加高考。
不是覺得冒險,而是明明伸手就能拿到的東西,實在沒必要把路走長。
誰知道顧戚會不按常理出牌。
整場“談判”下來,作為顧戚班主任的周易,卻沒說過一句話。
曾宏他們身處高位,從大局角度出發,為了打個翻身仗,對於顧戚這個決定,是打心底裡支持的。
而且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也著實佩服顧戚那種遠超出他年齡的冷靜。
也很清楚,這樣的孩子,必成大器。
可出於私心,穩妥點,總不是壞事。
曾宏斂了斂表情,咳了一聲,拍了拍周易肩膀:“老周,你自己的學生,你說說?”
周易看向顧戚,半晌,開了口:“顧戚,你出來一下。”
周易帶著顧戚,上了天台。
前段時間一直在下雨,坑窪不齊的天台,還積了不少水。
顧戚跟在周易身後,還順手扶了把被風吹歪的校旗。
“那天我和路言說的事,你是不是聽到了?”周易直接開口。
顧戚:“如果說的是競賽那個事的話,是。”
周易就知道他聽到了。
“所以你覺得,比起競賽,他應該安安穩穩參加高考?”周易語氣很平靜。
顧戚卻笑了下:“這點,老師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周易的確很清楚。
還是那句話,不出意外的話,以路言的水平,競賽是沒問題的。
可偏偏,路言是發生過“意外”的。
而走競賽的話,留給那孩子緩衝的時間就不多了,結果怎樣,他也沒法預測。
可能是好的,也可能得不償失。
“上周末聽說你帶著他去高三那邊寫卷子,他狀態怎麼樣?”周易問道。
顧戚說得很籠統:“慢慢來。”
周易吹了小半會兒的風,回歸正題:“其實保送和高考也不衝突,保送生去體驗高考的也不少。”
顧戚搭著護欄,往上一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久久沒說話。
直到周易偏頭來看他,顧戚才慢聲:“老師,我以前在國外的時候,很喜歡那種快人一步的感覺。”
彆人學A的,他已經學C了。
彆人初階的時候,他已經高階了。
彆人還在糾結下節課怎麼預習的時候,他可能都快學完一輪了。
他以為可以從裡麵找到樂趣,可慢慢,他發現沒有。
還是按部就班,還是無趣。
宋蔓一直說他是一個“沒有目標”的人,顧戚對此不以為然。
所以他參加各種比賽,拿名次,拿榮譽。
可當宋蔓問他,為什麼要參加比賽的時候,顧戚腦海裡蹦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因為需要有人去拿這個名次。
老師需要他,學校需要他,而不是他自己需要。
他的確知道自己要什麼。
比如第一名,比如金牌。
可這種“知道”,隻是在那個環境,特定的、階段性的、可有可無的東西。
什麼是可有可無。
就是沒有,他也不見得多可惜。
直到遇上路言,進了九班。
那是顧戚第一次,這麼透徹、這麼清楚地認識到,他究竟想要什麼。
他不需要去“體驗高考”,不需要退路。
他想做的,就是和路言一起,和九班所有人一起,站在同一起點,過完整個高三。
刷題、上課、考試,最後走進考場。
周易聽著顧戚一句一句說完,心一點一點落了地。
因為他知道,顧戚這不是心血來潮,不是意氣用事,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有絕對的把握。
哪怕那天,他沒有在門口聽到他和路言的談話,也不會影響今天的結果。
周易一開始見到路言的時候,就覺得他和顧戚很像。
兩人都是同樣的鋒芒。
可現在,他才知道,兩人是真的像,各種意義上的。
周易露出了整個下午以來,第一個笑容:“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敢跟曾主任他們誇下狀元的海口,要是不拿個狀元,我看你怎麼收場。”
顧戚恢複了散漫的樣子:“還真說不定。”
周易:“?”
顧戚笑了下:“可能就輸給他了。”
周易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這麼不自信?”
顧戚眉梢微揚:“不是不自信,是信他。”
可能還要勝過信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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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戚一回到教室,剛坐下,路言就開了口:“為什麼不保送?”
顧戚往椅子上輕輕一靠:“要給學校拿狀元。”
路言從頭到尾就沒把話聽進去過:“……你覺得我會信?”
顧戚輕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尚清北卻忽然從前門跑了進來,大喊了一聲:“戚神!”
尚清北說話向來溫吞,很少見他有這麼“按捺不住”的時候,九班人都被嚇了一跳。
就連路言指尖也顫了一下,抬起頭。
這才看見尚清北後麵,還跟著陳蹊他們。
“我、我聽見了!”尚清北有些語無倫次,“也不是故意偷聽的,就是剛去辦公室門口,剛好聽到班主任和其他老師在說話。”
“然後他們在說你的事,門沒關好,然後……”
“打住打住!”朱瑞聽不下去了,“北北,小邏輯,你的邏輯呢?”
“什麼聽見、偷聽的,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啊。”
“蹊姐,你給翻譯一下?”林季說道。
陳蹊搖了搖頭:“我們去的時候,北北剛好往回跑,跑的還有點急,我們就跟過來了。”
所以她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尚清北吸了一口氣,順著過道,跑到最後一排,最後在路言身邊站定:“班主任跟其他老師說,戚哥不保送,是想陪著我們一起高考。”
十幾分鐘前,林季也說過這句話。
“戚哥可能要陪著我們一起高考。”
那時候,大家當結果來聽。
所以他們在猜為什麼,是保送出問題了,還是戚哥出問題了。
可現在,尚清北這句“想陪著我們一起高考”,多了一個字,當時的結果,就變成了現在的原因。
不是保送出問題了,也不是戚哥出問題了。
隻是想陪著他們一起高考,僅此而已。
“戚哥,你認真的嗎?”在滿室靜寂中,鄭意第一個開了口。
這話,好像比流傳著的“為了拿狀元”聽來更離譜,可莫名的,九班人都信了。
包括路言。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可他一偏頭,跟顧戚對上視線的瞬間,路言就知道,尚清北說的是對的。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顧戚笑了下:“努努力,給我們班拿個狀元回來。”
戚哥認了這話。
戚哥是真的會陪著他們過完高三。
什麼拿狀元,就算拿狀元,也不是為了學校,是為了他們九班。
這些念頭在所有人心頭盤旋,落下。
“靠!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就說實話了,”朱瑞仰著頭,看著天花板,“戚哥其實我們一直默認你是保送的,之前還想著等到高三下學期的時候,你錄取通知書到了,該用什麼法子騙你繼續來上課,給我們班鎮場子。”
“還有高考那幾天,一定要安排你站在門口,就那種人形立牌一樣,按學號排隊抱過去,沾沾考運。”
林季:“戚哥,我也自首,朱瑞他們還攛掇著,要我去偷你校服。”
所有人笑了出來。
笑完了,又莫名有點鼻酸。
其他班的人,或許隻覺得顧戚是九班永遠的第一。
壓了所有人一頭,總有不服的。
可他們卻不知道,對於九班人來說,顧戚是主心骨一樣的存在。
是他們的目標,但從來不是他們所謂的“競爭者”。
他們不想搬進高三樓,不是抗拒高三的疲累,而是抗拒那種各自奔跑的感覺。
尤其是他們這種省重點。
直接保送、競賽保送、出國……等到真正高考那幾天,班裡空了大半的都有。
說不羨慕是假的,但不嫉妒,因為無論以哪種方式走過高三,都是辛苦得來的,他們也為這些人高興。
隻是這種高興,附夾著很多遺憾。